昨天在 後門咖啡 的新書分享會,大家感嘆日本時代的作家有關台北的地景地貌書寫,留下來的太少了,剛好日曜日式散步的導演也在場,的確要挖掘當時資料,有點困難。
戰後在同安街周邊的區域,居住著當年的新興作家,或許跟日本時代的連結性就只有這個區域的建築地景地貌,文訊與老作家的聯繫,一直不中斷,每年的活動,好像是讓老作家回家的溫馨。
開幕式先是三太子的表演,對街的天后宮,有打上湄洲兩字,看來位階不低。我這個不算是文學寫作的作者,傻傻的出席,然後還傻傻的簽名,還好只是坐在後面方便落跑的板凳,被主持人唱名,還排名在很多作家的前面,實在是嚇死我了。
進去看這一檔的展覽,主題是同安街,一日表情,隨便瞄了展覽上的文字,怎麼看起來那麼親切熟悉,跟我的感受百分之百的契合,原來是我上個月所交的稿件,還包含了當時採訪了陳正宏老師的內容,所以我寫的文字占了兩三個格子,還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遇到了某老師,跟他閒聊了一下,他說國民黨內還有眾多當年白色恐怖的重要史料,這些史料目前兩黨都不願意公開,有太多人性的不堪,還有國家革命實踐院到底有那些學生參加過,當年政商媒的老闆們是否是因為有了革命情感而合作甚麼樣不法的勾當?
後來亮軒老師邀請上台,他非常簡短的說明了古蹟經營的難處,我還是相當的佩服他的演講技巧,言之有物,簡短有梗,也有迴盪,不知道別人是否體會得出這樣的情感呢?
看到小時候閱讀書籍的作者本尊出現在眼前,我回憶著到底誰寫過怎樣的文字,這樣多元文化的交融,我們應該更廣泛的認識這塊土地的歷史,從現在從自身開始做永遠都不遲,過了十年、五十年、百年,就是歷史了,永遠不要抹去這些記憶。
不知道日本時代有誰曾經在紀州庵這個料理亭作客,無論是日籍台籍,留下隻字片語也好,無論描述過去、紀錄現在,我們都應該好好的紀錄生活日常。— 在紀州庵文學森林。
同安街野草居食屋之前生PS. 買了黃大叔的書與王文興老師的文庫本,黃總編的書可以在此露出,也算稀奇囉!
在同安街28巷巷口,獨特的一棟日式木屋,一般人經過時可能會好奇他的身世,我在巷口矗立,幻想1930年代坐在這棟老屋的緣側,面對著水圳道蜿蜒的流過,兩旁的綠樹蔭,左邊長慶廟旁大榕樹的綠茵,這裡是附近最涼爽的位置,清晨經常被太陽光喚醒,廟會時非常熱鬧,附近鄰居都會在廟旁的老榕樹下聊天。
*1930年代川端町的景象
或許,當年的路並不如今日那麼大,大黑頭車呼嘯而過會揚起一陣風沙,人力車夫在榕樹下等待客人,有些教授是要到帝國大學,有些是要到總督府上班的公務人員,或是到台北城中上班的上班族,假日經常有穿著西裝的人經過,到河邊料理亭談生意。
今日,經過同安街已沒有竹籬笆圍牆,也少有日式木屋,一棟棟戰後豎起的四、五樓小公寓,在同安街28巷的巷口,一棟小小不起眼的日式房舍,圍牆掩蓋大部分的屋體,眼尖的人或許看到黑瓦才知道有這麼一棟老屋。
說來認識曾住這裡的陳正宏老師的緣份很奇特,我念地質系大學時期是他的學生,但後來有機緣查詢這棟房子的身世時,只知道前任屋主是農化系陳玉麟教授,詢問農化系的學長,才知道原來陳玉麟的大兒子是陳正宏,就這樣繞了一圈回頭再找老師來談談這棟老房子的身世。
*台北帝大時期
1928年,台北帝國大學正式由高等農林學校改制而成立,加上1930年代擴大台北市的都市更新計畫,一群日本研究農業的學者開始在台北市置產建屋。台灣是農業研究中心的政策,讓這些學者家族大量投入研究,就如同今日科技發展。茶葉、咖啡、甘蔗、林業等經濟產業,台北城市現代化的水、電、瓦斯管的大量鋪設,欣欣向榮的景象,似乎沒有被美國股市崩盤而影響。
陳玉麟教授(1921-1996),1942年獲得日本熊本大學藥學士,然後回台灣就在台北帝國大學的服務。1945年終戰後,台北帝大改制為台灣大學,陳玉麟教授一直在台大服務。
若要知道為何陳玉麟教授可以住在這個地方一直到1984年,要從台北帝國大學說起,當年負責農化研究室的主要是山本亮教授(1890-1983),於1935-1940年負責農藝化學第二講座主要負責食品化學及熱帶農產品的研究,山本亮的專長是除蟲菊精合成及人工除蟲菊精的研究,被譽為「日本近代農藥學的鼻祖」,如今較為人所知是有關包種茶、烏龍茶等製茶的研究,山本亮教授他非常喜歡台灣,戰後還是經常來台灣。
1940-1945年,大島康義接任山本亮的第二講座繼續研究,當時助教授為石井稔,1942年起,助手為陳玉麟。當年同安街28巷這附近有三排日式木造房舍,均為石井稔家族所有,現今強恕中學那塊地,原本是石井家所擁有的農園,種植花卉、菜園與實驗用途。
*台灣大學時期
1945年太平洋戰爭結束後,石井家族離開台灣,將同安街28巷1號的私人房舍交由同在農化研究室的陳玉麟居住。教授一家六口加上叔叔七人,住在這棟小小的房子內,有四個房間,叔叔與四個兒女全都台大畢業。
老房子外本來庭院很大,旁邊是瑠公圳林口支線的下游,目前已經加蓋變成大巷道,就是牯嶺街95巷。因為以前的水圳並沒有很寬,大概不到三米,所以後院至少有六米寬,現在整個已經變成道路用地,因為水圳道的關係,到對面的長慶廟必須繞道同安街口的小木橋另轉其他巷弄才能過去。長慶廟內門前過去是一個廣場,經常上演野台戲(布袋戲及歌仔戲)及放電影,是附近居民的集會場域。
陳正宏老師小時候可以在圍牆的庭院內騎腳踏車繞行整棟房子,庭院有檳榔、老榕、芭蕉樹、木瓜哉、苦苓叢、葡萄藤、觀音粽竹等植物,偶有水果可採。早時煮飯燒熱水都是用柴火,經常要把庭院的樹枝留下來綁好放置,他經常負責起灶生火燒熱水的工作。後來逐漸改燒焦炭、煤油爐,最後才改為使用桶裝瓦斯。
日本房舍用水燒柴火的空間都在屋子的同一側,本來在浴室與廚房之間還有一間三疊的小房間,推測應該是日人設計給女佣所住的空間,陳玉麟教授居住期間曾經被改為飯廳使用。回想當年煮飯的爐灶要起火,洗澡浴桶要以柴火燒熱水的過往,回憶彷彿如同昨日一般歷歷在目。
小時候要做的房舍維護工作不少,颱風過後竹籬笆傾倒,去買一些竹子,綁好後要以鐵絲固定在水泥樁上。家裡的庭院有養雞,所以這些竹籬笆、綁雞籠等特別重要,不然雞就到處跑。紙門很容易破損,還要自己修護,利用紙張遇水會膨脹的原理,糊紙門前要將紙用適量水噴過,糊上乾了之後紙門就不會有皺紋。水噴多了乾了之後緊繃過度紙會撐破,噴少了紙面鬆垮不會平整,其中拿捏只有親自作過才能體會。有時颱風來襲,就要注意淹水,印象中有兩、三次曾經淹水到榻榻米,後續的清掃工作就非常辛苦。
陳正宏老師說,小時候晚上要等到最後一班火車經過才能安然入睡,從新店開過來最後一站是萬華火車站,因為載了大量的煤,經過古亭站的時候周邊的木頭房子彷彿搖籃一般震動,搖來搖去的,那時大約是晚上十一點半鐘。
1984年,陳玉麟夫婦感於整理維持老房子並不容易,又加上政府拓路拆屋之規畫,於是將房舍交還台大。
*赤川變成黑龍江
結束訪談後老師帶我走小小的同安街,經過南昌街,這附近的大馬路很多,但是走在同安街內彷彿又回到五十年前,這邊有家米店已經不在、那邊的順安青草店還在,教堂、廟宇都還在,只是都擴大了不少。同安街這條路在日本時代是碎石子路,本來就不大,巷弄間雞犬相聞,後因人口膨脹違建沿水圳興建,讓同安街的環境變得比較髒亂,如今水圳加蓋開拓成路,地下排水管線的普及,防火巷變得很乾淨。
在同安街28巷旁是牯嶺街95巷,原本是一條小溪流,在1990年代初才加蓋變成馬路,該小溪的上游是瑠公圳(霧裡薛圳)的林口支線,流入今牯嶺街95巷、三元街、西藏路,然後流入新店溪,在下游地段日本時代稱赤川,據說是清澈有魚的溪流,四、五月晚上可以看到很多螢火蟲發光,有座木橋稱為螢橋。可是到了戰後因為周邊違建不少,人口增多,家庭廢水都排入這條溪流,當地人戲稱為黑龍江。
很難想像曾經有火車在這個區域呼嘯著緩慢而過,那些竹籬笆木造房子,到處都是水圳道,一座座小橋跨過水道,下大雨颱風過後門口水位大漲,小朋友特別喜歡玩水,這些光景應該都不可能再出現了。
訪談陳正宏老師,在老屋內看著老師的眼神,彷彿回到兒時,在從小長大的屋子內,談著父親陳玉麟教授的研究、家庭生活與周邊環境,其實老房子承載的不只是歲月與記憶,還有先人研究改善生活的種種努力。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如果您對這篇文章有任何想法,都歡迎留下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