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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8/04

【台北】乾元藥行,百年藥店的下一步

*年表:
1875年或1896年,張清河創辦乾元藥行
1911年,陳金清富出生
1917年,張清河過世,陳茂通接任乾元藥行
1930年代,陳金清富創立春元行
1936年,陳茂通過世,經股東朱樹勳、盧阿山等不同的經營者
1946年,陳金清富兒子陳鳳鎮出生
1960年,陳金清富接掌乾元藥行
1970年,陳鳳鎮結婚
1992年,陳金清富兒子陳鳳揚接手經營春元行
1994年,陳金清富過世,陳鳳鎮接手經營乾元藥行
1998年,陳鳳鎮過世,二兒子陳建忠接手經營乾元藥行
2011年,陳鳳鎮三兒子陳建國創上乾元蔘藥行

*參考資料:
吳密察、陳順昌,《迪化街傳奇》,臺北:時報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84年。
許麗芩,《百年迪化風華》,臺北:策馬入林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11年。
陳文永、陳建忠、陳建國訪談

*圖說:

陳金清富與太太鄭寶珠,太太本名陳寶珠,因同姓結婚忌諱而改姓。陳金清富,曾經被「金」姓人家作為養子,所以名字改為陳金清富。


*主題:

乾元藥行,百年藥店的下一步

大稻埕的南北貨從1851年開始,林藍田、林佑藻等人在此蓋了房子,經營商號,本來中藥材就掛在南北貨之下,從中國、韓國進口藥材,給人抓藥、煎煮,並請漢醫師來駐店把脈看診,看完診就直接抓藥回家。

乾元蔘藥行的創辦人張清河,原本就是中藥同業公會的理事長,原本在南北貨的經銷體系下與中藥材的特性不同,所以由公會統一由海外進口,日本時代必須經過大阪報關,貨品從香港、上海轉運,其實非常麻煩。而且每種藥材特性不同,保存年限也大不相同。



1923年,陳金清富這個剛滿十三歲的少年,回到大稻埕故鄉,看著繁榮的河港,一箱箱南北乾貨、中藥材從海外進到台灣,同時在港口把台灣的茶葉、樟腦出口到海外。工人忙來忙去,同時不遠處的大稻埕火車站載著客人、貨品,有不少來台灣觀光的日本商人,指著河邊的夕陽大聲讚嘆美景,這些穿著西裝頭頂著帽子,乾淨整齊的日本人,旁邊有時會有台灣藝旦陪同,講話非常紳士有禮貌,但是晚上到了酒樓吃飯喝酒後,這些日本有錢人就在街上大呼小叫,有時連警察大人拿他們都沒有辦法。

或許是這樣的遇見,埋下了陳金清富想要學習一門獨到專業技術,讓世界各地的人都佩服景仰的生意。這個少年先到了中藥鋪前輩蘇榖保所開的捷茂行當學徒,蘇榖保非常照顧這個少年,或許是這樣的經歷,加上待人誠懇、工作認真,在老闆的支持下成立了「春元行」,以進出口中藥材為主。

乾元藥行在日本時代很活耀,1924年台灣日日新報的廣告,當地的商號組成永樂會,到商店消費會有抽獎券,在乾元藥行每消費壹圓就發給一張抽獎券,並且在永樂座戲院公開抽獎。1928年,臺北乾元藥行陳茂通等漢醫藥界人士應和「東洋醫道會」,成立「東洋醫道會臺灣支部」,展開「臺灣皇漢醫道復活運動」,希望可以修訂漢醫的許多特許規則,使漢醫合法化,並發展漢醫治法法律。

1929年臺灣日日新報載乾元藥行席設蓬萊閣,舉辦「開業三十周年紀念披露會」,1932年報導寄贈平安散一千包,給當時發生流行疫病的廈門地區。可見乾元藥行無論在政界、商界或公益服務,操作都非常靈活,規模已經很大。當時的經營者是股東陳茂通。陳茂通因熱心公益,捐款賑災或資助社會事業的義舉屢見報導,且曾經擔任臺北本島人藥業組合長、藥郊聯合會會長,為大稻埕聞人。

中藥材專家養成不易,早年從香港、上海、天津等地批貨,從產地、採集時間,已經藥材的形、色、氣、味等特性辦別,不只如此,在後續的煎藥、製成藥丸保存,也十分費工夫,煎藥有時要煮沸三天,還要不時的攪拌,藥丸要不斷的研磨,但溫度又不能太高。此外,藥材的價格波動也很大,沒有管理好也是傾家蕩產,這樣的特性讓中藥材的買賣成為一個封閉體性,一般人不容易進入這個行業,也因此乾元藥行原本是公會內理事長經營的模式,到了陳金清富之後改傳兒子。

1946年,中藥界前輩蘇榖保成立了台北市中藥商業同業公會,並擔任了第一屆的理事長,1960年,陳金清富擔任第八屆理事長,同時也接手乾元藥行。陳金清富斷斷續續擔任過幾任的理事長,也受聘於海關擔任顧問、衛生署中藥委員,也在許多公會擔任理、監事,可謂德高望重。陳金清富經營中藥行時非常勤勞,無論是找中藥材或是到各地中藥行,全台灣走透透。他也曾經建言政府要發給中藥商執照,避免假藥方便管理。

因為當年不能從中國進口中藥材,不是從韓國進口,就是從香港轉運。公會每年只要標得中國進口的紅黑棗,店門口就會有排隊的人潮。此外每年年底的冬季進補,客人購買藥材整個迪化街非常熱鬧,但今日購買補品這樣的盛況已經不在。

迪化街的商店很窄,但是縱深很長,從乾元藥行長度大約60公尺,家族居住、交易店面、晾曬藥材、倉庫甚至是煮藥草等加工作業都在這裡,所以空間的應用不能浪費,而且採多功能應用。

大概可以分成三進,每進之間也都有空間,或作為倉庫或是廁所鍋爐的天井,可以煮飯燒菜,也可以燒煮中藥材,有的中藥材一煮就要24小時不能停止,只能提煉出一點點的藥丸,所以天井的空間區格非常的重要。乾元曾經因為煮藥不慎引發火災,前兩進的木製樓板付之一炬而曾經改建過,現在室內有個電梯。

到了天井間,目前這裡已經不提供居住,所以都是先進的煮藥設備,有真空的器材,也有大的烤箱,以前都用炭火的磚瓦還在,但是已經改成用瓦斯管線,由於烤箱的溫度很高,還特別加裝了散熱的設備。

一樓的最後一進,以前是大量的藥材從屋後的小發財車要吊進屋裡的地方,木門有兩層,裡層的木樁還有機關不容易開啟,是為了預防來偷藥材的盜賊,藥材在此分類加工,研磨藥粉。

以往藥材的加工設備多是人工,但是我們到了二樓看到很多古老的機器設備,目前大多沒有在使用,例如手工可以把條狀的藥材一下變成藥丸,也看到了後來演變成自動化的機器。還有磨珍珠粉的堅硬石頭,把珍珠放入容器跟石頭同時放入旋轉,不時要加入薑汁,讓他旋轉七天七夜,就可以磨出珍珠粉,若沒有處理好,可能會中毒。

二樓的第一進是陳金清富與太太鄭寶珠的房間,三樓的第一進是客廳,三樓頂可以晾晒藥材。第二進就是給兒子媳婦住,很多地方還要堆放藥材,其實空間不是很大。

此外,我也看到了很多木製的老家具,厚實的椅子、中藥櫃,還有三層密不漏水的竹籃,雖然沒有整理,但是看了直呼過癮,很多也佈上了灰。陳文永師傅從1970年代來此工作,就沒有離開,如今兒子也在此服務,他一邊解說這些器材的使用,也一邊感嘆中藥加工經驗的流失,問他這些技藝有沒有寫下來,他說也沒有人做這個工作,消失也就消失了。

陳文永說明了製作水丸的過程,首要在竹篩上刷一層水,鋪灑藥粉,並用雙手搖篩,藥粉與水混和變成一顆一顆的水丸,然後不斷重複刷水、灑粉、搖篩,一直到藥丸漸漸變大,成為一顆顆大小適中水丸。做水丸和元宵是差不多的,市面上的一瓶水丸,大概要費時半天才能成形,如果量大則要耗費兩三天的功夫。而兩斤的藥粉可以篩出四、五斤的水丸,但功夫如果沒有到家,水丸不會變大,而且沒有藥效。篩水丸不但要用到掌力、臂力與腰力。

陳金清富後來把乾元藥行傳給了兒子陳鳳鎮,把春元行傳給另一個兒子陳鳳揚。陳鳳鎮的太太是屏東水底寮人,親戚到南部旅行時遇見,於是介紹給陳金清富當媳婦,傳統上嫁入了中藥行,代表的是辛勤的工作,媳婦要熬成婆時間很長。

陳建忠、陳建國兄弟,1970年代出生就在迪化街成長,上下學看著華麗漂亮的立面,也看了許多中藥行的興衰,國中起就在家裡幫忙。

陳建忠回憶說小時候曬龜殼,曾經看到有類似甲骨文文字的刻痕。每次聽他講到店面後方的儲藏空間,一桶一桶分門別類的中藥材,二樓已經從木箱改為鐵箱存放藥材,說著藥材有要酒製、蒸熟、醋製等等,每一次進去就好像進入了大觀園。

陳建國說當年樓下天井在煮藥不能中斷,而且只有夏天可以熬出膠質,要連續敖九天,晚上全家睡在樓上,又沒有裝冷氣,簡直是一個大烤爐無法入眠。他們兄弟經常苦中作樂,例如用炭火在鍋子上烤附子,把一片片附子切開,均勻的排放在鍋子上,等到烤完的時候,就利用剩下的炭火烤肉、烤香腸來吃,這也算是一種福利吧!

今日的中藥行面臨時代潮流的蛻變,民眾的身體健康,已經不需要補品,生病也經常只是去看西醫吃西藥,而普遍上漢醫也使用科學中藥粉,此外許多藥膳品紅棗、枸杞等也進入了便利商店販售,傳統中藥行生存不易。

即使如此,中藥行面對客製化的需求,還有百年來的傳承經驗,可以有獨特的配方,透過真空包裝保存,製作過程沒有添加防腐劑,我覺得仍舊十分有競爭力的。

2016/09/08

【台北】齊東老街看盡都市變遷



回到一百多年,雖然基隆到大稻埕的火車、鐵道已經開通,從基隆到台北城的農產品,仍大多數靠水運與人力挑夫往來,一條重要的米道,從錫口(今松山)到達台北城的東門外,就是今日的八德路,從台北城東門出來往東北方向接上今日八德路往東可以到基隆河港錫口(松山),齊東街這條路的存在,多少可以懷想一下先民貿易必經之路,或挑著扁擔,或趕牛車來回運送貨物。

*挑夫所處的時代變遷

觀察1895年的台北附近地形圖,台北城東門外一片水田,許多埤塘散落各處,水圳道穿插其中,其中一條小徑就是從東城門外往東偏北,經過三板橋庄,而今日齊東街,就是這條古道的一部分。

我開始遐想,挑夫穿越過鐵路與古道的交會點,就是到底在想甚麼?一望無際的台北盆地,四周有山環繞,從錫口把米挑到台北城中、大稻埕、艋舺可以換得多少錢?上午出發到中崙就很累了,剛好在中崙吃午飯,晚上在大稻埕住一晚,隔日在挑洋貨回到錫口。

火車的開通,是不是挑夫就消失了呢?初期劉銘傳開通基隆到大稻埕的鐵路,其實剛開始是軍事用途,到了日本時代,鐵路改成縱貫線一路到新竹,貨運的用途才開始大增,台北市多了許多的工廠沿著鐵路線,隨著都市計劃的開展,陸續往東邊興建擴張。

這些挑夫看著以前的水田蓋起了煙囪、工廠,華山工廠生產的清酒、梅酒、水果酒,需要更多的勞力,在工廠內工作比在錫口挑米賺的更多,於是很多挑夫轉業,但是每天固定的工作時間,有些挑夫習慣自由自在的日子,於是有人跑到了基隆港口去工作,有人在大稻埕搬茶葉,或者在火車站打工,商業機制進入台灣後,固定的上下班時間,固定的工作量,成為了一種現代化的潮流。

*齊東街與都市計畫

齊東街的範圍,從今日的八德路、新生北路、忠孝東路這個交會點, 到濟南路、杭州南路這個交會口結束。實際觀察地圖來解說,或許很容易了解,但是實際漫步在齊東街,經常迷路,而且隔一條巷子要繞很遠的路途。

台北都市計畫的開展,是日本時代正式的開始,從台北城的城牆拆除,馬路從城中往四個方向開展,台北城的南邊是艋舺,北邊是大稻埕,最先開始的發展是往西門那邊開發,也在城南那邊設置了神社、商業展覽館、台北苗圃(植物園)等,然後開始往東邊發展,東門外一望無際的水田、埤塘、水圳,被畫上了一格格的馬路,除了工廠之外,一排排木造的房屋,就是總督府與商業工廠的長官的住宅。

這是日本在開發初期,政商合作的開發土地的方式,商人要搞定這片土地的原住民,於是透過買賣取得土地,總督府的營建單位配合商人規劃現代化的工廠與辦公室,這些商人的住宅既然要自住,又要能招待賓客,自己的住家自然而然規劃了像是招待所。

齊東街的開發,在古道、都市計畫、水圳道、華山工廠、鐵路線等周邊設施之下,被遺留下來呈圓弧形的老街,興建的日式房舍,不但屋內的動線有傳統日式溶入洋式的格局,屋外的齊東街也像是迷宮一般,大部分開車的人一進入這些單行道,往往就是迷路繞不出來。

*齊東街日式宿舍今昔

齊東街的日式宿舍很奇特的,並沒有依照都市計畫的正東西、南北座向興建,而是彎彎曲曲的沿著齊東街興建,原本在清康熙年間,這裡有七間磚房,是周姓人家所居,齊東街在都市的演變中,意外的被保留了一部分,齊東街的頭尾被金山南路、濟南路劃過去,被笑稱是「沒頭沒尾」的道路。

如今保存的是日式房舍,庭園種植多樣的植物,靠著社區協會的守護,老榕樹成為了受保護樹木,氣鬚很長很密,庭院種植的白臘樹,還有代表「釋平安」的柿子樹,還有青剛樹、黑板樹、玉蘭花樹等,日本時代的開發,興建這些房舍的主人,庭院除了高聳的特殊植物,門口的家樹,或是庭院的石頭造景,也很講究,自宅內房間還兼具招待所的任務。

以齊東街53巷11號(後稱11號)為例,目前為台北琴館經營管理,一進門有洋式的客廳(應接室),上方的天花板很講究,簡直就是高級料理亭才會有的宴客廳,但是卻是在小小?疊榻榻米的房間裡面。洋式的客廳在窗台旁,居然還有床柱的設計,在和式座敷(客廳)床之間的柱子,趣味的出現在此。

和式的客廳(座敷),有床之間,後面可見庭園,前面透過圓形的竹飾,看出去玄關,製造空間的區隔,也保持了透通性。另一間可能是當時女主人的房間,也有床之間,與客廳的房間有七顆大石頭當成步道,作為兩個空間的連結。可想而知,當年日本人的家居生活,政商與宴客的溝通很多都在家中會談。

而庭院目前殘存的幾棵大石頭,想必以前是造景用途,後邊的金山南路一段30巷12號(後稱12號)這棟房子,一般人從外觀來看,可能分辨不出有甚麼不同,這兩棟老房子來說,並不是同年興建。兩棟房子的雨淋板是不同的施工方式,12號的是歐美風格有裙擺,施工時由上方往下方一片片釘上去,雨水滴到下方可以有效阻擋,台北氣候炎熱,上面還有氣窗通風;11號的雨淋板是日式風格,上方還有直式壓條。另一棟是歐美式到最下方還有類似裙襬的防雨滴的效果。

建築師當年規劃一棟幾層樓輕鋼架的房子,要放置在琴館這兩棟木造建築旁,一方面利用玻璃透光,讓量體感覺不會那麼大,一方面希望未來的經營單位能將廚房、辦公室、展覽、會議室、倉庫等都放置在此,讓木造房舍內不要有過多的雜物,也儘量開放讓公眾進入,這也是目前日本在名人故居成為博物館的常見的作法。但因為市政府沒有經費而沒有實現。

戰後,這些房舍變成了政府高階公務人員的官舍,許多長官、將軍居住在此,如邱希賢
、王叔銘、黎玉璽、孫運璿、李國鼎等人。

*臨沂街上不同時代的住宅盡收眼底

在臨沂街的巷弄,很多四、五層沒有電梯的大樓,1960年代因為人口的快速增加,中南部來台北工作求學的人也很多,於是這一類的公寓大樓大量的出現,有的官舍腐朽了改建,有的則是水田改劃為住宅區。

這一類的公寓大樓至今也五、六十年了,要住戶要自掏腰包出來改建、拉皮是不可能的,近年來多半是建商提出都市更新的計畫,增加房子的樓層,讓建商有利潤賣房子,加入更多的設施,如電梯、停車場等公設,提升生活品質。但相對的高樓更多,影響到了城市的景觀與生態,綠色的空間相對就減少了。

臨沂街17號,有一家馥園高檔的餐廳,大部分的建材從中國進口,外觀樣式也具中國江南特色,據說是政商名流談事情的隱密去處,價格當然也很高。

馥園旁有一座畸形的小公園,郝龍斌市長時代的政策,台北好好看系列,希望能夠把廢置的空地,沒有使用的老屋,移平並整理成公園供大眾使用,所以大部分是建商在未來要蓋大樓前所謂『養地』的過程,看著兩邊陳舊的舊公寓,或許哪天經過時就變成了非常豪華的大廈住宅。

臨沂街的八、十號,一棟是長相非常簡潔的大樓,原來應該是木造一層房舍,後來房子拆掉改建,還遺留五顆椰子樹,四面都是陽台,大片落地門窗,簡單的欄杆,在這樣的都市中特別引人注意,或許簡單就是一種美。

臨沂街27巷一號,有一棟日式木造房舍已經更新完成,後面是頂新魏家的頂禾建設所蓋的豪宅建案,整個老房子似乎包在豪宅的基地內。這是幾年前文化局所推的老房子文化運動,這一波標下老房子經營使用權利的,大部分是有錢的建設公司,他們希望這一棟房子將成為世界上最美的藏書閣,但目前是圍在後方大樓內,希望未來以公共使用。

*華山文創園區到華山車站

目前周末假日,華山文化園區有眾多的人潮,廠房斑駁的外牆還有樹木攀爬,目前保留的煙囪原來在百年前如何形成的這個工廠呢?這些廠房的建築特色?工廠除了生產酒之外還有生產甚麼產品?現在命名的華山大草原在以前又是怎樣的區域呢?

1914(大正3)年的日本「芳釀社」,在縱貫線鐵路旁,設立了工廠,初期以生產清酒為主,首創以冷藏式的設備,克服台北炎熱的氣候,來製造清酒,之後陸續的擴充增建,以現代化的廠房,除了要有乾淨衛生的水源,充足的電力之外,每座廠房個有不同的功能,也因為不同時間蓋的廠房,建築上更有很多不同的特色。

不過,至今到華山文創園區,酒廠的環境已經不覆存在,也難以了解這段在製酒過程中,建築師努力的過往了。我經常走在這園區,有時是來看展覽,有時是聽演唱會,甚至是踏入了好像酒吧的咖啡館,看著碩高的煙囪,或許真的沒有人在乎這邊製酒的輝煌過往,只剩下一棟棟製酒的名詞而已。

華山文創園區的西北角,明顯的紅磚建築群,跟酒廠有很大的差異,習慣當成窗戶或長廊的圓拱支撐,卻長在腳邊,廠房間的通道,都是巨大的門。這幾棟原來是民營的樟腦工廠,日本時代的台灣,全東南亞最大的樟腦工廠,在目前愛國西路與南昌街附近,為何又需要民營的工廠呢?

因為台灣總督府當年實施公賣制度,樟腦、菸、酒等產品由國家的力量經營,民營的工廠並非就活不下去,這邊的樟腦工廠就再製程上精進,可以再從公營的工廠進貨,精製樟腦產品,不從原料下手製造的話,也可以節省成本。
沿著北平東路往西走,我們稱為華山大草原(#),城市中有一大片空地,當年是華山貨運站,老一倍從南部來台北打拼的工作者,都有到這邊領取大型貨品的經驗,例如:機車、腳踏車、進出口的貨物利用火車轉運,大多運送到此地。

大約1930年代,此地算是台北市城市的邊緣,工廠沿著鐵路沿線興建,貨品運送方便,而隨著城市的發展,所有的工廠沿著鐵路往東邊興建,依據工廠興建的年代,正好觀察台北市發展的歷史。

*蒲添生雕刻紀念館

走入林森北路九巷的巷弄裡,一棟不顯眼的木房,巨型的雕刻作品在庭院內看著外面,這是蒲添生曾經在此創作的紀念館。

1931年,一個剛滿20歲的台灣青年去幫阿公收帳款後,帶著這些錢,獨自坐縱貫線火車到了基隆港,搭了船往日本學習藝術,在船上的蒲添生,含著眼淚揮別從小生長的嘉義,在扇子寫下了:「男兒立志出鄉關,學若無成不復還」,雖然還看不見未來人的蒲添生,但他懷抱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真正的藝術家,頭也不回的踏上這條不歸路。

1994年,這個青年蒲添生已經八十幾歲,接受李登輝總統的委託,為健康幼稚園火燒車事件殉難的林靖娟老師塑像,為此蒲添生還出國到各地考察,最後,以媽祖婆的姿態,以寧靜的救出小孩的心情,「浴火鳳凰,羽化成蝶」,到達了另一個世界來描述這個大愛的故事。

蒲添生在創作期間,檢查出得了胃癌,他用台語說:「我若肚子剖下去,哪還有氣力做下去!救自己小孩大家可以理解,但救別人家小孩才是真偉大,我們社會正缺乏這樣的精神。」,他為了這件作品放棄了積極治療,選擇以融入林靖娟的大愛來完成這項作品,完成後不到兩個星期,蒲添生就與世長辭。

在藝術與求生存之間,蒲添生似乎找到了一個良好的平衡點,他不畏權勢,又能滿足業主的需求,這也是擁有強大專業技藝才能做得到,剛毅與堅持的個性,誰能想到在完成一個完美作品的背後,要歷經多少的失敗。

蒲添生大兒子蒲浩明繼承了父業,苦學了十三年,中間有兩度還曾經要放棄,他的作品有陳澄波、蔣渭水、李臨秋,還有在故鄉嘉義圓環的嘉農棒球隊投手吳明捷等雕像。蒲浩明的女兒蒲宜君也從事雕塑藝術創作。

踏出了蒲添生故居,心裡想著我們做人做事的立場,經常會隨著不同時空環境而搖擺不定,但藝術家心中認定的事實,並不會隨著時代改變,這也是藝術的雋永性。因為接了官方的委託,曾經被人稱為御用藝術家,但回頭看他一輩子的創作,除了國父孫文、蔣總統的銅像之外,有更多名人委託製作的銅像、胸像目前知道的就有九十幾尊,各式各樣的作品都有他獨特的堅持,人體藝術創作品,應該是台灣的第一人。

蒲添生本來有機會娶入日本名師的女兒繼承藝術家業,但他放棄這樣少奮鬥很多年的機會,回到台灣發展,娶了陳澄波的女兒,從日本統治到國民政府來台,發生了二二八事件,陳澄波留下遺書要蒲添生好好照顧愛女,要留意性格上「氣有稍強」,避免「衝過頭」,或許就是這封遺書,讓蒲添生往後的日子隱忍求全,得以在藝術之路上站穩了腳步。

那段噤語的年代,這樣的雕塑家,堅定信仰只為藝術服務的信念,時光流逝後回頭看他的作品,魯迅、孫文、蔣介石、連震東等,每個人的個性鮮明的跳出了雕塑品之外,更顯出了那個時代的許多無奈,而蒲添生利用雕塑記錄了失聲的一代。

*台北國際藝術村

巴黎的蒙馬特,曾經也有沒落的時期,於是政府規劃並且蓋了房子讓藝術家居住,因此許多藝術家、作家聚集,目前成為國際知名的觀光景點。

台北市最早的一個藝術村,就在北平東路的國際藝術村(#),當年是養工處的辦公室,閒置空間再利用的概念,成立了藝術村,與蒙馬特同樣的概念,每次經過那邊看到藝術家的展覽,用心體會後都覺得相當不簡單。

目前台北有兩處藝術村,另一個在河岸邊的寶藏巖,我認為應該再多推廣,利用華山大草原這一大塊的空地讓藝術家多發揮,串聯來華山參觀的人,讓這個地方更活絡。


圖說:

*這棟房子大家記憶中的顏色應該是刷上淡藍色的油漆,不過原來應該是木頭的原色吧?

2016/08/16

【台北】順天外科醫院,台灣進入西醫的時代起點,訪謝豐舟教授

*年表

1881年 謝唐山出生於台東卑南,父親謝通來自福建,母親為原住民頭目之女
1904年 謝唐山以第一名成績畢業於臺灣總督府醫學校,臺北醫院醫務助手
1907年 謝唐山赴滿州營口同仁醫院任職
1909年 謝唐山到艋舺林本源博愛醫院任職
1911年 謝唐山與富紳李春生孫女如玉結婚
1912年 臺北州太平町4-15番地開業「順天外科醫院」
1930年 謝唐山擔任醫師公會會長
1935年 謝唐山擔任台北市議員
1942年 謝唐山過世
1943年 二兒子謝伯潛到台南發展,三兒子謝伯津繼承原順天醫院
1948年 醫院遷至保安街84號
1959年 李如玉過世
1977年 五兒子謝伯淵到東京開業,順天醫院由李芳賓醫師代診
2013年 順天外科醫院建築整修後,保留原本立面,以「保安捌肆」經營文創空間

1957年,當時謝豐舟國小五年級,自幼在台南長大,第一次到台北大稻埕來,猶如進了另一個世界,尤其是到保安街84號探視阿嬤李如玉,可能因為她生了很多小孩,看起來大腹便便,自幼出生豪門,是李春生的孫女。他說:好像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謝豐舟回憶兒時從台南坐火車到台北,需要花七個多小時的時間,到大稻埕保安街時,周邊有居住一些福州人,不時傳來戲曲吟唱表演的聲音,在這條街上有好多的藥局、診所等。

阿嬤從小到大就生長在富貴人家,打扮穿著都非常注重,外出一定要抹胭脂擦香水,即使後來家道中落,為了面子,親友婚喪喜慶都還是要包紅包,平常買菜並不是到菜市場去,而是菜商拿很多菜進到家裡讓她挑,喜歡吃的東西還是不計代價。她生了十個兒女,但小孩從小到大都是奶媽帶大。

*謝唐山的從醫之路,成為仕紳階級

謝豐舟的阿公謝唐山(1882-1942年)來自卑南的一個少年,母親是原住民,在台東鄉下成績很好,受到老師與鄉親的鼓勵到台北學醫,時值總督府在台設立醫學校,日本統治台灣亟欲現代化的過程,衛生、教育是最重要的工作,創立了醫學校,正好讓一個卑南族的少年到台北來努力向學,跟上大時代的潮流。

1904年,謝唐山從台灣總督府醫學校第一名畢業,是第一位台籍外科醫師,而由於日本在滿州的開發政策,那邊是另一個新大陸,不少台灣人過去發展,1907-1909年,謝唐山在營口同仁醫院服務。

1909年謝唐山回台北,在林本源博愛醫院服務,李春生兒子李景盛非常賞識他的才能,1911年,他的女兒李如玉才剛滿十八歲,就許配給謝唐山,有錢人與讀書人結婚,提升社會地位,在當時非常普遍,尤其謝唐山又是醫師。

*銀行倒閉負債,經常半夜到有錢人家行醫

當時台灣人也希望有一家台灣在地人開的銀行,李春生家族開始涉入銀行事業(作者註:李春生的孫子李延禧創立了新高銀行),李家對於茶葉進出口生意瞭若指掌,也從事相關行業的金融借貸,另外也擴張投資火災保險公司等。謝唐山自然而然就成為了董事,受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影響,銀行經營不善,後來與台灣商工銀行(今第一商銀)合併,謝唐山竟然成為債權人,負債累累。

1924年,李春生過世未做妥善安排,孫女李如玉,嫁出去的女人也無法分得遺產,謝唐山過世後在太平町4-15番地(今延平北路、民生西路附近)的順天醫院房產就被李家後代收了回去。家道中落後,謝唐山非常辛苦工作,身負鉅債,只能行醫抵債,有時遇到窮人家來看病又不好收取費用,後來身染肺癌,經常半夜要外出看病,心力交瘁。

*謝唐山任醫師公會會長,提出反對鴉片政策

1920年代,蔣渭水推動民族自覺運動,還有一連串的文化運動,並成立台灣民眾黨、台灣工友總聯盟等組織,十分反對日本對於鴉片政策的默許,希望能對鴉片上癮者,應該短期全部矯治。

1930年,謝唐山時任醫師公會會長,提出與蔣渭水相同的建議,鴉片問題後來引發了國際聯盟的關注,但受到醫專學校校長堀內次雄的勸阻,後來停止公開的反對運動。

*謝伯潛兄弟努力賺錢還債

謝唐山有十個兒女,其中三個兒子是醫生,二兒子謝伯潛(1916-2014年)在日本時代本來可以念高等學校(當年為高中,戰後改制為師範大學),因為無力繳高額學費,只能去念台北第二中學校(今成功高中),求學時必須用課堂上的筆記本,跟有錢同學交換來便當溫飽。

謝伯潛畢業後在台北醫局服務五年,1943年舉家搬到台南開業,兄弟努力賺錢,很快的就把父親謝唐山的債務還清了。

謝伯潛曾經念大稻埕太平公學校,與辜振甫是同學,親友介紹認識太太,因為太太是台南望族,於是就到台南發展。在戰爭末期,要被徵調去南洋當軍醫,但岳母透過關係向主管機關遊說,說明謝家欠了一屁股債務,要是去當軍人戰死沒回來,所有的債務就沒辦法還了,得以保住了一命。

台南在戰爭期間,受到美軍無差別的大轟炸,日本神風特攻隊的青少年特別喜歡去花街柳巷,謝伯潛治療過不少得到梅毒的病人,使用德國研發的特效劑,因為研發實驗了606次,所以稱606注射劑。

謝家四代從謝唐山開始就讀醫學救人,謝唐山雖娶了有錢人家,但是終究還是一場空。謝伯潛看清楚了這一點,當兒子謝豐舟考上台大醫學院,據說有不少有錢人家上門提親,但父親用很多藉口回絕掉,曾經嫌對方長得不漂亮,但其實對方美若天仙。

謝伯潛的那個年代,其實是失聲的一代,戰後發生二二八事件,整個台灣菁英一下子消失,他們很少提及自己家族具有原住民的血統,加上年輕時的慘統經驗,只能不斷的工作,謝伯潛一直到七十幾歲,仍然每天看診。

*謝豐舟完成父親的願望

謝豐舟說他的父親謝伯潛本來可以念高等學校、台北帝大,但因為家庭經濟考量,都沒有去念,而謝豐舟後來考上了台大醫學系,又在台大教授學生多年,這些本來是謝伯潛想要做的事情,卻由兒子實現了。

謝豐舟說他本來興趣就很廣泛,經常做別人不想做的事情,有關於這一些家族記憶,還有台灣的醫療歷史他花了很多心力,寫給學生很多電子信,這樣的老師當時以超音波作為醫生的第三隻眼睛,應用在孕婦醫療檢查上。這一路上從阿公謝唐山學習西方醫學,一直到父親謝伯潛也是經營婦產科,到了他繼承父業後,對教育工作十分投入。

*保安街,西方醫學進入平日生活的轉戾點

今日的保安街84號,1921年興建完工時是住家,後來出租作為森永飲食店,後轉為松田商店,一直到 1948年才由謝唐山第三個兒子謝伯津在此開業,當年設備齊全還有診療室、病床、X光機、暗房、麻醉設備等健全的設施,還可以動外科手術。

後來謝家把醫院改建,原本兩層樓改建為三層樓,一樓為門診,二三樓為住家空間,立面寫上「順天外科醫院」這幾個字,高雅的羅馬柱是文藝復興樣式,簡潔的女兒牆有幾何紋樣,中間鑲崁西方的盾型裝飾,高長的窗戶則是當年流行的樣式。後來,後方的78巷4號也買下來,擴充醫院作為開刀房與病床。

1960年,謝伯津執業重心轉移到福生堂醫院(謝伯津太太陳却開設),由弟弟謝伯淵全面接手順天醫院。但後來台灣退出聯合國,社會動盪不安,謝伯淵一家後來移居日本,到東京開業,取名為「松永」,很有趣的,順天醫院的前身是森「永」飲食店、「松」田商店,不知道謝伯淵是否這樣子來命名呢?而順天醫院則交給了泌尿科李醫師代診。

雖然創辦人謝唐山當年醫院開業現址已經不存在,但是兒子在此保安街繼承父業,周邊也都是醫院、藥房、診所等行業,整條保安街可以說是西方醫學進入庶民生活的轉戾點,以往台灣人生病往往去看漢醫或是去廟裡拜拜吃香灰,西方醫療體系進入台灣,一般民眾可以接受這樣的醫療模式,不過是這百年來的事情而已,保安街與謝唐山家族見證了這一切。

在訪談的過程中,謝豐舟感嘆台灣的醫學人才很多,不乏兄弟、父子、夫妻關係,但是很少人能夠把家族記憶紀錄下來,見證台灣醫學的發展。除了從事文史相關工作的人,會把自己家族的事情記錄下來,其他人好像鮮少做這樣的事情,一棟房子乃至於一個家族的故事,其實代表一個年代與一個社會的縮影。

2016/08/11

【台北】探訪陳維英的足跡--太古巢


大龍峒位於台北市的西北角,臨淡水河與基隆河的交匯處,開發晚於艋舺(萬華)而早於大稻埕,是以前凱達格蘭平埔族巴浪泵社(Pourapon)的舊居地。如今松山機場飛機降落的聲音不時傳來,這個以前是淡水河、基隆河交會的河口,有文化遺址、河口貿易、農墾、廟宇、書院等,是個文風鼎盛、南來北往的必經之地。

陳維英,1811-1869年,是大龍峒的地方仕紳,曾在眾多的書院教書,除了寺廟的對聯寫得好吃外,也是一名詩人,紀錄眾多台灣當年的風土民情。

大龍峒的保安宮有陳維英書寫的對聯,台北孔廟內,寧夏路的也有一個陳德星堂是陳家的宗祠。艋舺的學海書院、泰山的明志書院、宜蘭的仰山書院,到處都有陳維英的足跡。


*消失的太古巢

陳維英52歲時,圓山兒童育樂中心附近居住,自名為太古巢,在此吟詩遊憩直到過世。時光回到1859年,陳維英已經49歲,去考試中舉可是沒去就任,可能是因為年紀大的關係,反而回到台北隱居,就在圓山旁蓋了太古巢,是建在樹上的樹屋,並且有三間房屋,原址現在已經消失,據說是在今天的台北電台前面那塊地,後來日本時代開發為三線路,為台北神社的參道,就是今日的中山北路,『太古巢』就消失。

他的詩也描述當年台北的景象,例如《淡北八景》中的八里觀音山、關渡、淡水河、紅毛城、蘆洲、大屯山等景象。以下這首詩,或許道出了他生活周遭的景象,有渡口、沙洲、竹林,還有農人與水牛的聲音,我感覺就是在大龍峒周邊的景象。

〈晚歸〉

歸途十里夕陽斜,野渡黃昏不客嘩。蘆島月搖千畝竹,龍塘煙暝一村沙。綠堤人語聞驅犢,滿路春聲聽踏車。卻見將前深柳處,燈光微漏室吾家。

在夕陽西斜時回家,大約要走十里路;黃昏下野外的渡口,看不到旅客的喧嘩景象。沿著溪流,可以看到月光下生長著蘆葦的沙洲以及搖動著的大片野外竹林;也看到了人家的池塘以及夜幕下的野外村莊。終於來到了生長綠草的那段堤岸,就聽到了農人吆喝牛隻的聲音,還聽到路邊水田有踩踏水車的聲音。只見前面不遠的那片柳樹叢中,露出了燈光的地方就是我家了。(這段為宋澤萊譯)

那種田園意象,一輩子從事教育工作,擔任過很多學院的院長,年紀大的時候為病所苦,他的詩中也充滿了伊甸園的想像,退休告老返鄉,或者佛教用語不斷的出現,對於禪學的意境,有獨到的描述。

陳維英的大哥早逝,靈堂失火,他還冒險去把大哥靈柩救出。他的長子比他早逝,隔年,長子的妻子殉夫留下三個子女,這三個子女還有兩名生病而死。陳維英第二個兒子與妻子早逝,加上長女難產死亡,就在他人生五十歲前後,親人朝逢那麼多的意外,或許面對『生死』,陳維英有不同的看法,這些想法透漏在他晚年的作品。


〈太古巢即事〉之四

隔一重江佛國開,劍潭寺隱碧林隈。
山僧日日通音問,故送鐘聲渡水來。

這首詩描述當年太古巢隔著基隆河與劍潭山旁的劍潭寺對望,雖然只有一水之隔,好像人間與天堂的分隔,如今的劍潭寺也不在原址。日本時代總督府原本要在圓山興建台灣神社,但因為腹地不夠大,對岸的劍潭山也比較高,於是要求劍潭寺搬遷。後來台灣神社蓋了今天的圓山大飯店。

陳維英的對聯比較知名,但他的詩透漏了他的心境,陳維英的作品中,大量的描述了他生活周遭的景色,從淡北八景,到他位於八里觀音山上的別墅棲野巢,到晚年的太古巢,從早年的形容詞多帶有中國名勝地名,到了晚年的書寫,多用台灣地名,並強烈的紀錄了台灣史地,凸顯了他的在地意識。

*臨濟護國禪寺與圓山文化遺址

在圓山捷運站旁,一進入臨濟護國禪寺,就好像到了日本的神社,《台北古蹟偵探遊》描述:護國禪寺屬於日本江戶時期風格,目前雖已看不出原來的配置,但保留下來的大雄寶殿,就是日式佛寺的本堂,還有寺左側的山門,兩者皆為純日式木構建築。

木造的寺廟主體,有別於台灣傳統廟宇上的七彩交趾陶,原木色素雅的木樑,黑瓦屋頂,石頭基座,每根石柱刻上捐贈人的姓名,有些已經看不清楚了,也不會有金漆上色。下雨時屋簷一滴滴低落的水滴,那種靜甯的時光,也只有在這樣的寺廟體會。走上後山腰,經過石刻的纖瘦地藏王菩薩,山上是靈骨塔,或許除來祭祖的人才會上來,但我很喜歡遠眺遠方的四獸山,看著朦朧的台北盆地,懷想這百年來的變遷。

建於1910年的禪寺,是日治時期總督兒玉源太郎邀請日僧來台佈教,該塊土地由板橋林家捐贈。禪寺的側門外,有一塊刻有「無往生心」的大砥石,日本時代,台北帝國大學宮原敦教授在圓山遺址發現的磨刀石,後來這塊磨刀石失蹤,這塊不知道是不是原來那一塊?磨刀石已經列為古蹟,上面有刻字,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出了禪寺,沿著馬路往北走一小段,到了圓山遺址,五千年前,此地是一個鹹水與淡水交接的大湖泊,圓山地勢較高,原住民在此地生活,打漁的貝類食用完後,把貝殼堆丟在同一地,形成了圓山貝塚。圓山遺址不只是只有一層文化層,上層為圓山文化,下層則為粗繩紋陶文化,後來的考古學家研究細分了更多時期的文化層。

*台北孔廟

......

*保安宮

中午到保安宮人潮並不多,可以靜靜地看這裡的非常細緻的木雕彩繪,若攜帶長鏡頭的照相機,可以拍下更清楚的照片。

保安宮位於大龍峒(以前稱為大琅泵),相傳1742年(清乾隆七年),同安先民把家鄉慈濟公保生大帝分靈過來,保生大帝生於979年(宋太平興國4年),博覽群籍長於醫道。目前這裡除了保生大帝,還有供奉神農大帝、孔夫子、關公、玄天上帝、天上聖母、註生娘娘、福德正神等,到這樣的大廟拜拜,無論是要保平安、求子、念書考試、做生意平順等等,都有相對應的神明保佑。

艋舺的龍山寺、清水巖與大龍峒保安宮合稱為台北三大廟門,與大稻埕地區佔地較小的廟宇不同,廟宇後有靠山,接近河邊,是觀察研究風水很好的地方。

保安宮開始有雛形是在清乾隆時期(約1742)就有保安宮的興建痕跡,如今的正殿前方有四根龍柱,若有興趣的可以觀察兩側的龍柱比較小隻,雕工也不若中央的兩支龍柱活潑生動,懷疑外側的龍柱是較早興建的龍柱,因嘉慶年間擴建的時候才把這兩隻龍柱外移,保安宮的完工大約到1830年才完成,依據這段歷史可以發現所有的廟宇建築時間通常都很長,慢慢興建,而擴建的過程,也盡量保存先前的遺跡。

1917年由地方仕紳陳培根等人捐資,為了讓廟宇的建築能夠完美,採用傳統的"對場"模式,就是由兩大師傅組成團隊,以正殿的中軸為界,互相對拼技藝,一邊是板橋的名匠陳應彬,另一側是大稻埕的郭塔,如今在前殿的壁面仍有重修的碑記。

潘麗水,1914-1995年,台南市人,從小就在父親潘春源的教導下,特色是肖像畫十分細膩。正殿旁的畫作,1973年由國寶級畫師潘麗水所作,主題有韓信跨下受辱、虎牢關三戰呂布等七幅。潘麗水融入了西洋繪畫的透視法原理,依據觀看者的視角,畫作中的歷史人物頭大身小,但從下往上看的時候,人的身材比例卻是正常的。

保安宮後進的圖書館,經常辦理社區活動,一旁解釋籤詩要抽號碼牌掛號才能進入,服務處上斗大的LED燈號碼,好像到了醫院看診。有時我會點兩根蠟燭祈求平安,看著到廟裡祈福的人,有的愁容滿面,或許尋求慰藉,或尋找答案。因求籤放的位置太高,有次幫一個歐巴桑拿了張詩籤,我看她的表情轉變愉快,我想這就是廟宇的功能之一。

二次戰後國民政府來台,因為大批的官兵沒有地方住宿,正殿的兩側屋簷下簡易的圍起了帆布,就成為臨時的住所,這段歷史或許隨著時光而讓大家從腦海消逝。看著地上的大磚紅磚有正向排列,也有斜向排列,磚塊的大小、排列說明了寺廟的種種禮儀,抬頭望著梁柱的木雕,很難想像這樣精益求精拼技術的場面,到底是怎樣的過往!

*四十四坎與隘門

在保安宮旁還有舊稱為四十四坎街屋的哈密街,雖然目前看不到當年這些商店的繁華景象,但轉到了大龍街,倒可以感受到整個大龍商圈的活力。

在大龍街上還有不少好吃的小吃,但我總迷戀小吃攤背後的老房子,一塊一磚的蓋起來的洋樓街屋任其頹廢,在心中總會假想若是修復好,會是怎樣的景象,油漬在磚瓦上已經留下了褪不去的痕跡。

十八世紀中到十九世紀末,在台灣發生多起漳泉械鬥事件,最大規模還到達三千人互相打來打去。發生在1853年的頂下郊拼,泉州三邑人為主的頂郊,與泉州同安人為主的下郊發生械鬥,同安人落敗,逃到大龍峒投靠親友,傳聞連續下雨三個月,無法興建住家與防禦工事,於是移到大稻埕發展。

四十四坎是保安宮通往河岸的必經之路,也是人潮聚集之處,早年先民聚集在寺廟旁生活居住,在四十四坎邊設立隘門,防止盜匪來襲,隘門東側題「小邑絃歌」,西側為「大隆同」,從原住民部落「巴浪泵」,到今日稱為「大龍峒」,用台語發音頗為類似。

*文昌祠與樹人書院

樹人書院是陳維英1853年所創,據說當年在保安宮內,在文昌祠內看到樹人書院的歷史碑文,說1932年遷到這裡,當年在日本人的統治下,書院為何會遷移到這個地方?當時在保安宮旁邊有大龍峒公學校(大龍國小),是不是因為這是日本人的學校,而當時時局比較穩定,是否是給台灣人一個可以學漢學的場所呢?

我來這裡好幾次,雖然是座小廟,可是來此地拜拜的准考證可不少,鳳梨罐頭是桌上看到最多的貢品。

*老師府

陳遜言自福建泉州同安隨父來台經商有成,1807年在此地蓋大厝,傳言這裡風水很好,陳家子孫稱為賺錢祖,傳說陳遜言曾經去考試,看到很多人用買官的方式,因此憤而從商。後來陳遜言的大兒子陳維藻考上舉人,陳維英中了秀才,當時有傳言是靠陳家捐了三千兩銀子才買到了秀才。大哥陳維藻赴北京考試,長途跋涉積勞成疾客死蘇州,後來陳維英被老婆嘲諷,因此陳維英發奮念書,1859年中舉,朝廷頒贈石旗桿,目前全台灣也只剩下這座保留完整。

陳家的家族公號是『悅記』,看到陳維英所提:「數十年克儉克勤,祖宗創業;第一等不仁不義,兄弟爭田。」,雖然很簡單的幾句話,但卻是鏗鏘有力。整修完成的公媽廳,平常並沒有開放,周末傍晚有開放民眾參觀,有時布袋戲國寶陳錫煌老師傅會在此導覽,帶大家認識掌中戲。陳錫煌是李天祿的長子,因為他的阿公、阿爸入贅,所以四代有四個姓氏,這是傳統台灣人經常有厄運要改運,或是無子嗣的作法。

我每次進入老師府,總有些滄桑,進入祭祀公廟,看到兩百多年的木椅,還有不少匾額,書本形狀的窗戶,用石竹子裝飾,放眼望去雖然殘破,可是可以感受到當時書香世家的各式文句教誨。

走在老師府裡面,雖然有些慘破,看到許多阿公阿嬤在此生活,有的很年輕就嫁到這裡,當時前面還有小河可以停小船,與社子島間還要坐船過溪水,如今前面是抽水站,旁邊是高速公路經過,我想風水應該大不如從前。進去老師府總會看到不同的世界。

此地在松山機場的航道下,或許附近的居民已經習慣聽到飛機的聲音,對於一百五十年前的文風鼎盛這件事情,似乎沒有人關心。

2016/06/15

磯永吉的一生與蓬萊米發展的足跡

*年表:

1886年,磯永吉出生與日本廣島
1911年,東北帝大農科大學(札幌)畢業,後改制為北海道帝國大學
1912年,來臺擔任臺灣總督府農事試驗場技手、技師。
1915年,臺中廳農事試驗場擔任米質改良農務技師。
1921年,總督府中央研究所農業部種藝科長兼殖產局農務課技師。
1927年,臺北高等農林學校講師。
1928年,「臺湾稲の育種学的研究」獲北海道帝國大學博士學位。台北帝國大學成立。
1930年,臺北帝大理農學部成立「農學、熱帶農學科」第三講座(作物學),磯永吉先生擔任講座教授兼農場場長。
1942年,轉任臺灣總督府農事試驗所所長兼臺北帝國大學教授。
1945年,戰爭結束後獲國民政府留任臺灣大學農藝系教授與省農林廳顧問
1954年,完成代表作「Rice and Crops in its Rotation in Subtropical Zones」(亞熱帶地區的水稻與作物的輪作),堪稱為亞熱帶農作聖經
1957年,退休返日,前往山口縣定居擔任農業顧問
1961年,日本學士院賞
1972年,過世於岡山縣,享年85歲

*參考資料:
台灣山岳
磯小屋米報
蓬萊走廊農事特刊
謝兆樞,蓬萊米第一個品種,中村種的身世之謎
謝兆樞,靦腆的育種家─蓬萊米之母末永仁
歐素瑛,台灣書房,《傳承與創新》戰後初期台灣大學的再出發(1945-1950)
國史館策畫,公共電視出版,《磯永吉》奠基台灣稻米育種研究的學者

*圖說:


*主題:

走進位於台灣大學內的磯永吉小屋(舊高等農林學校作業室),1925年建成時,是台北高等農林學校的實驗農場,一進門抬頭看到骨董鐘,鐘擺仍在擺盪,這個擁有攝影暗房、作業室、農具室、湯沸室、貯藏室、閣樓儲物空間等的木造建築,抬頭看到天花板的電力線,還有眾多研究老設備。我會幻想著有很多認真研究人員,剛剛從農場回來,在此紀錄觀察辛勤工作的樣貌。

培育水稻種子的事情非常的瑣碎,舉凡測量種子的大小形狀,控制溫度、濕度的冰箱,顯微鏡觀察描繪,機械式的計算機可以做加、減、乘、除的四則運算,照相後一旁還有暗房,這就是磯永吉小屋的景況,當年應該算是擁有高科技的實驗室。

*從北海道念書,懷抱理想到台灣的磯永吉

磯永吉在札幌念書的時候,老師帶領著他們幾乎走遍了北海道,北海道的開發是明治維新之後才開始的,當年年輕人只要有能力就努力念書到國外留學,一心想要振興日本走入世界,這些留美回國的學生變成了老師,在北海道規劃了這些美式的大農場、大水田,因而許多小村落都設計成歐美的農村型態(例:美瑛),以任務為導向形成一個個村落。

北海道本來只有中部與南部的一部分可以農作,但後來經過老師與農民努力的改良品種,逐漸的,所有北海道地區除了冬天下雪之外,都可以有農穫。在札幌念完大學的磯永吉每次聽到老師自信滿滿的描述,說北海道就是在大家的努力之下,從冰天雪地轉變為一片綠地,農民還可以有豐厚的收入,內心就充滿了美國西部的拓荒精神,非常巨大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當年的札幌農學校創校之時,邀請了威廉·史密斯·克拉克擔任校長,但礙於政府規定外國人不能擔任校長,克拉克掛名副校長,但實質為校長職務。參加過美國南北戰爭的克拉克,1876年就任後,雖然只待了幾個月,但離開時給第一屆的學生講話的名言「Boys, be ambitious!」(少年要胸懷大志),至今仍是北海道大學的校訓。

或許這樣的精神,一直留在磯永吉的內心,在從北海道札幌的東北帝國大學農科大學畢業後,很多學生就來台灣服務。抱持著讓南島台灣可以長滿金黃色的稻穗,每一粒稻穗都有飽滿的米粒。1912年磯永吉來台,可是沒想到實驗農場的水稻得病長不起來,不然就是經常被鳥類、昆蟲吃掉。從1899年起,日本帶來的品種沒有一樣可以量產。

*竹子湖原種田事務所

1921年,研究日本米種來台改良已經二十幾年,來台的日本的米種一直無法大量生產。台北廳農務主任的平澤龜一郎發現大屯山山麓火山堰塞湖盆地的竹子湖,地勢非常的平坦,氣溫又低,水質很好,三面環山可避免育種稻與其他稻種雜交,是很好培育米種的地方。

在竹子湖試種了很多日本米種,效果不錯,更利用了竹子湖的環境優勢,在東湖下方的「梔仔寮埔」(今陽明書屋一帶),將稻種浸泡在硫磺溫泉中,高溫殺菌同時催芽,發芽後再挑回原種田秧床播種。栽種時要拔除雜草、雜交種,嚴格篩選純稻種,抵抗力自然強。

但是當時在竹仔湖種植的日本米種,一拿到山下較炎熱的氣候,生產能力就很差。

*末永仁,讓日本米種大放異彩

原本在嘉義實驗的末永仁,被磯永吉提拔到台中農事試驗場,末永仁不斷的實驗,將原本第一期培育秧苗需要的60天縮短為30天,第二期縮短為17天,因為台灣的氣候較熱,這樣的實驗提升稻米的生產力,1923年末永仁提出的「幼苗插植法」,讓農民大量應用。

日本米種大放異彩,1926年(大正15年)4月24日,磯永吉提了台灣米的三個名字:蓬萊米、新高米、新台米,由總督伊澤多喜男在台北鐵道飯店召開米榖大會中正式公布命名為「蓬萊米」,這一場商業活動,也就是正式宣布日本米種可以量產的宣示,也把之前不再研究日本米種不成文的禁令解除了。

在磯永吉的持續的鼓勵與支持下,末永仁後來擔任了台中州的農事試驗場主任,他利用日本種的「龜治」、「神力」兩個米種雜交,1929年選出了「台中65號」,很奇特的是這兩個米種對日照都很敏感,但雜交出來的台中65號日照遲鈍,因此而拉長生長的時間,讓稻子成熟,能夠這樣長久的實驗,不是一種巧合,甚至是一種藝術,或者稱為一種突變,可能是台灣種「第三者」混入了這個環境,導致台中65號對日照遲鈍,更適合台灣的生長環境。

「台中65號」日照遲鈍的特性,第一期稻作的氣候由冷轉熱,第二期由冷轉熱,都可以順利的結穗,這樣的成果是原日本米種無法達成的,因為執行效果良好,不到十年,種植的面積就超越了在來米,至今眾多的米種,都採用「台中65號」培育出很多的後代。

後來蓬萊米被廣義的泛指在台灣改良的品種。

*戰後,留用學者在台灣的日子

1945年,在台灣研究三十幾年的磯永吉,因日本戰敗,面臨了是否要被美軍遣返的命運。當時的美國人主張所有的日本學者都要回去,但是從中國來台灣的學者對台灣的水稻並沒有很深的研究,而且來接收的省主席陳儀有留日的背景,當時接收台北帝大的馬廷英教授也力主希望能夠留下日本學者的研究。

這些日本學者在不得不留下的情況,磯永吉寫下了:「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文字紀錄。而且很多書信往返都顯示,當年台灣在美國主導交接的時期,經常收到書信就要趕到各地的農政單位報告,一個59歲的研究者,投其畢身的精神開發台灣農業,那樣複雜的心情,想起北海道拓荒的老師,又看到台灣的水稻發展,也只能默默遵從長官的命令。

大約兩年後,日本的學者陸續的返日,但磯永吉仍然被留在台灣,這時期他也曾帶領學生參訪美國,要學生好好的思考美式的開發方式較好,還是台灣的種稻方式好,這樣作育英才的精神,好像對待每一株實驗的品種稻一般。

*磯永吉,台灣蓬萊米之父

幸好,磯永吉的台籍學生非常爭氣,戰後紛紛進入了政府的農業體系工作,也很快了擔任了重要職務,使得這位老師能夠好好的留在台灣擔任農業顧問,這時的磯永吉把力氣專注在他畢生的研究紀錄上。

1954年,磯永吉完成代表作「Rice and Crops in its Rotation in Subtropical Zones」(亞熱帶地區的水稻與作物的輪作),堪稱為亞熱帶農作的聖經。

1957年中風,政府終於答應讓他回鄉。省議會通過,致贈每年1200公斤的台灣米給磯永吉,感謝他對台灣農業的貢獻,也因此有了台灣蓬萊米之父的稱號。

為何磯永吉不選擇回到故鄉廣島,或許被美軍丟下的原子彈所摧毀;為何也不選擇大學時期的北海道,或許天氣寒冷;他選擇了山口,偏偏選中了這個地方,而解開了台灣蓬萊米品種之謎。

*中村種來源之謎,在山口得到了答案

這個蓬萊米的前身米種「中村」,到底是從日本的哪個地方來的,當時沒有人知道。1938年末永仁在《台灣米作談》這本書中提及了中村種的來源,寫了一句話:「中村種,今天你到日本內地去看,完全沒有這個品種,也沒有它的後代。」為什麼叫做中村種呢?有一種說法是當年標籤掉了,有一個辦事員叫做中村,只好就命名為中村種。

《竹子湖蓬萊米原種田》的翻譯者魏敏智先生十分好奇,曾經到九州大學去考證,並在網站上搜尋,找到了1899年引進台灣的米種有一種是「中村17」。而磯永吉在1968年《蓬萊米談話》這本書裡,寫出了台灣蓬萊米的來源是「都系的中村」,明確了指出了中村的來源。

1853年,山口縣的內海五郎左衛門,在京都取得這個品種,後來改良出穀良都→防長米、小都、長州浪漫等→山法師等,防長指的就是山口地區,有些拿來釀酒,因此有些品種就稱為長州浪漫。防長米聲名大噪後大家就忘了穀良都,當然這個陌生的名字「中村」更沒人知曉他的來源了。

磯永吉在山口的實驗水稻田,撫觸著都系水稻的後代,經過了一甲子的歲月,台灣蓬萊米不斷的改良品種,或許兩種米的身形已經大不相同,可是這樣的機緣巧合,在大自然的巧妙安排下,解開了台灣蓬萊米源頭之謎。

山口跟台灣的風貌大不相同,水稻插秧後,一片片的水稻田倒映著藍天白雲,有些木造農舍有紅色的石州瓦,這點倒是跟台灣的農舍非常的相似。磯永吉當時的身體已經無法騎腳踏車了,但他回憶起在台北的昭和町(今青田街)的住家,與帝國大學的農場,總是專心的騎著腳踏車一步一步的踩踏著,一個大光頭老師,經常專心於研究,旁人看他非常的嚴肅,其實他的內心端想籌劃著水稻的實驗計畫。

每當收成的時候金黃色的稻穗在大風下好像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就會忘卻了長年實驗的辛苦,稻穗是我們的主食,也可以製成酒,料理中也有很多變化。人類生命傳承重要的農作物,一輩子嚴謹的投入這樣工作的磯永吉,在岡山縣過世時85歲,雖然留下一點遺憾沒有活到88歲的米壽,但留下的精神,值得我們景仰。

*打開這個時光膠囊的關鍵人物

2003年,當時就讀台大農藝系研究所的劉建甫,在學校的一棟老實驗室內發現磯永吉的手稿與眾多農業研究的文物器具,當時心情非常震撼。

後來這些圖書歸檔給台大總圖書館,並成立了磯永吉文庫,這些眾多的文史資料,近年來,謝兆樞老師,義務到圖書館整理這批手稿檔案並撰寫詮釋資料,讓這批見證臺灣農業科技發展過程的珍貴史料能夠讓大家知道。

此外,磯永吉小屋,在指定古蹟的過程,還有農藝系透過募款修復,眾多的文物陸續的整理展示說明,每一項文物都可以感受到前人在培育稻種與農作物的種種努力。

訪談劉建甫後,我離開磯小屋前,他看著前面的水稻,說培育稻種真的需要用心與運氣,眾多的機緣巧合,讓末永仁與磯永吉這兩位研究者在此留下了足跡,不但改變了台灣農業,也改變了整個亞熱帶水稻的種植方法。除了水稻育種的傳承,我們更應該了解研究學者的精神。

2016/06/03

【台北】第一唱片行,三代傳承的台灣音樂資料庫



*年表:

1922年,李龍拔出生於台南新營
1926年,連彩霞出生於台南,後嫁給李龍拔
1945年,連綺霞出生於雲林,後嫁給李錦祥
1946年,李龍拔兒子李錦祥出生
1958年,李錦祥小學畢業就來台北大稻埕工作
1963年,李龍拔出資給李錦祥開設麗鳴唱片行,位於法主宮旁
1965年,開設第一唱片行,位於第一劇場旁
1967年,李錦祥女兒李玲玲出生

*參考資料:

石計生,時代盛行曲,唐山出版社

*圖說:(補)

1.由於阿祥本身就是音樂資料庫,長年跟電台DJ主持人維繫良好的關係,只要有新的音樂,都會介紹給電台,此外與唱片公司、歌手等都維持良好的關係,也因為這樣,有個電台主持人負責鳳飛飛的慶生會,小玲有幸能夠參加,第一唱片行內眾多歌手與老闆的合照,說明了唱片行的歷史。

2.這個小閣樓的通道,是阿祥夫婦晚上就寢的出入口,不到三坪站起來就會撞到天花板的空間。那時唱片行經常忙到凌晨一兩點人群才散去,一早又要開業,夫婦與小孩很簡陋的就住在閣樓,不知度過多少忙碌的日子。

李龍拔下班回到天馬茶房對面麗鳴的唱片行,隔壁的法主宮舉辦著盛大的法會,很多香客把大殿擠得水洩不通,唱片行生意也不錯,李龍拔的大女兒一個人在店裡忙進忙出,就是不見兒子李錦祥的蹤影,這一年是1965年(民國54年)。

李龍拔非常生氣的騎著鐵馬去「江山樓」找兒子阿祥,當年「江山樓」是附近「妓女戶」的通稱,在大稻埕的大街小巷繞來繞去,找過了他經常去找不到阿祥的蹤影。李龍拔邊騎著鐵馬心裏想著,阿祥除了喜歡到處拈花惹草之外,其實也沒有甚麼不好,說話算話講義氣,結交一堆朋友都互相幫忙,國小畢業就跑來台北工作,為了讓他不再做「辛勞」,拿出所有的積蓄給阿祥,開了麗鳴唱片行讓兒子自己當老闆。

*漂泊的少年踏入唱片界

阿祥之前在中華商場的第五棟「信」樓的米高梅唱片行工作,老闆蘇國治非常照顧他,剛開唱片行時,從中華商場的米高梅、哥倫比亞進貨,阿祥為人圓融,開店靠前老闆、同業的協助,這也是他好人緣得來的。

麗鳴唱片行這個地點是李龍拔親自挑選,在圓環與迪化街的中間,來來往往人潮很多,法主宮除法會之外,中南部上來的香客很多,來迪化街買中藥材、做西裝的客人,買賣茶葉、逛百貨公司都會經過這裡,尤其旁邊的黑美人大酒家,夜晚喝酒跳舞出來的年輕人,還會來買唱片回去邊聽邊學跳舞,唱片行開業這幾年生意不錯,但是阿祥似乎還是一樣調皮,到處亂跑。

想到這裡,李龍拔突然想到法主宮的人在說政府要拓寬南京西路,法主宮的大殿可能會被拆除,剛好經過保安街88號,看到一個紅紙上面寫著要租店面,看著第一劇場排隊的人潮,在這裡再開一家唱片行應該不錯,萬一「麗鳴」被拆了,這邊也可以繼續做生意。

李龍拔這時想到年輕的時候在老家新營跟朋友做生意,不是虧錢就是被騙,只有小學畢業的他寫了一手好字,帶著家人上台北很幸運的找到了公家機構的穩定的工作,這幾年都靠牽手彩霞幫家裡省吃儉用守住錢財。



李龍拔其實非常保守,在北淡線的長安站旁跟算命仙合租半個店面,還有蘆洲一家店面,包含法主宮旁這家,就有三個店面,萬一再租下保安街這裏,同時就有四個店面要照顧,阿祥明年要去做兵,不知道人手還夠不夠?

李龍拔沿著延平北路騎著鐵馬,問了幾家阿祥常去的店鋪,都找不到人。李龍拔還在猶豫是不是要租下店面的同時,天色已經暗了,看著一家家的銀樓的招牌亮了起來,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他失神差點撞上了載客三輪車,車上情侶親密著手拉著手下車,到媽祖宮廟前(慈聖宮)約會吃飯。

看到這一幕,李龍拔堅定了要幫阿祥討媳婦的想法。唱片行小本經營,但是只要能多開幾家店生活比較安穩點,討一個媳婦來可以幫忙,只是覺得阿祥心還不定,經常送貨的時候就到處趴趴走,會不會同意那麼早就結婚呢?

李龍拔想著想著,恰巧經過了陳天來的豪宅,突然想到了嫁入陳家的阿姨,從小就很疼愛阿祥,不但可請她幫忙介紹乖巧媳婦,跟她周轉一下店面的租金,或者可以標會,辛苦一點度過這個難關。

*第一唱片行開業

1965年,位於保安街88號的唱片行順利的開業,阿祥也順利了娶了媳婦連綺霞,由於名字跟婆婆李連彩霞的名字只差一個字,改名為李淑美(後稱阿美)。出身雲林的阿美比阿祥年長一歲,本來在三重的電器行上班,阿祥經常去電器行偷看,很快就追到手,兩人自由戀愛,並不是長輩介紹。阿美算是第一唱片行的老闆娘,至今未曾改變。

在金門當兵的阿祥,大女兒李玲玲(後稱小玲)出生,放假回台灣,還沒有來的及洗澡換衣服手中就抱著一個小嬰孩,或許是喜歡小孩的緣故,退伍回台北就很努力拓展業務。來來往往的客人除了專門來買台灣歌謠之外,有不少廣播電台的主持人,要找日本的演歌也會來問阿祥,只要哼的出旋律,阿祥就可以找出唱片來,所以當年結交不少廣播節目主持的朋友。

當年,日語、台語歌曲還沒有限制,第一劇場所演出的音樂劇、歌舞劇,受到日本寶塚音樂劇影響的舞蹈表演,甚至是黃梅調、京劇都有演出,加上播放的電影來自日本、美國與台灣自製的電影興起,大稻埕的第一劇場儼然成為多元文化的交流中心。

尤其是凌波與樂蒂演出梁祝期間,人潮湧到保安街這邊來,非常會做生意的阿祥,經常在劇場散場的時候,把店裡的喇叭搬出來,對著街上放黑膠的音樂,吸引客人駐足,順便就把唱片買回去。1969年,第一劇場樓上的舞廳發生大火,後來生意就每況愈下,但第一唱片行仍屹立不墜。

*黃俊雄布袋戲台語變國語的選曲靈感

當年中華商場、西門町、台北城內那邊所販賣的唱片以國語歌曲為主,在大稻埕這邊的以台語歌謠為大宗,也由於電視還沒有普及,位於大稻埕、萬華這兩區傳統台灣人生活的區域也有歌舞廳,歌星表演仍有一定的影響力,雖然第一唱片行甚麼歌曲都有販賣,仍以台灣歌謠為主力。

到了 1970年代,台灣退出聯合國,台灣與日本斷交等事件,音樂、電影、電視受到官方審查的影響,不能播放日語片,日語歌曲受到很大的影響,但是反而讓台語歌曲蓬勃的發展,經常流行著與日本相同的歌曲,但是唱的卻是台語、國語的歌詞。

很多人以為後來民歌興起,是因為新聞局限制電視節目方言的播放時間,實施了歌曲審查,導致台灣民謠的沒落,實際上在台灣各地透過廣播的發送,還有透過唱片的傳播,台灣歌謠仍有一定的影響力。

正當黃俊雄布袋戲在電視播放如日中天的時候,突然要求要改成用國語播放,黃俊雄苦惱不已,晚上在延平北路喝完酒醉醺醺的走到第一唱片行,劈頭就問阿美說:「第一的,明天布袋戲就不能講台語了,該怎麼辦?也不知道新的主角要配甚麼曲子?」,後來阿美詢問了主角的個性之後,就推薦了倪賓的歌,也因此更捧紅了倪賓這位歌手。



愛情如水向東流/詞曲:倪冰心(倪賓)

愛情如水去不回 初戀情人不如歸
為了什麼我又陶醉 寸寸相思滴滴情淚
愛情像流水 像那時光一去不回
我恨你 我恨你徒傷悲
我把熱情託付流水 在夢裡相偎

阿祥的爸爸李龍扒經常帶著太太剛煮好熱騰騰的飯菜來店面,但因為太忙了,經常等到飯菜都涼了還沒有吃,這個時期阿祥跟阿美開業到深夜一、兩點,直到第一劇場最後一場電影,或是跳舞聽歌的人散場回家後,唱片行才打烊,晚上全家三口就睡在唱片行的閣樓,只有一個小出入口用梯子上下,夫婦一早起床又要開店做生意,就這樣過著忙碌的生活。

小玲回憶著小時候在閣樓睡覺的時候經常被臭豆腐的香氣吵醒,路邊的攤子很多,有時候越晚越熱鬧。阿祥很喜歡打香腸,有一次擲骰子贏了整車的香腸,全保安街的人都吃到免費香腸。

*代客錄音

或許是被禁的歌曲大家越想要聽的心態,透過夜市販賣的盜版錄音帶,還有地下電台的播放,反而越多人知道。而當時也流行一種「精選輯」的概念,唱片行經常會貼著「代客錄音」的牌子,可以把這周排行榜第一名的歌曲錄在同一捲錄音帶內,因此唱片行除了賣唱片之外,還要幫客人做客製化的服務。

那時剛好阿祥的女兒小玲長大在店裡幫忙,透過一比一的對拷速度,經常聽了熱門歌曲,一下子就學了起來,甚至還有客人指定六十分鐘只要錄兩、三首歌重複播放,或者要錄滿九十分鐘非常多樣的歌曲,這些都需要花時間對烤,本來很討厭台語歌曲,只喜歡民歌與流行歌曲的小玲,經常錄製聽到台語歌曲也耳熟能詳。

雖然代客錄音是盜版的行為,當年著作權的概念還不重視,但造就了台灣人音樂創作的多元性,也正是音樂創作爆發的年代。

*五十年三代傳承的人情味

在第一唱片行,透過真空管放大機,聽著黑膠唱片開場豐富華麗的樂聲,現在的流行音樂很難追回這樣的味道,當年歌仔戲各種曲調的變形,還有樂師伴奏的風情,黑膠唱片一放下去,整個空間好像回到當年當時的場景。

在第一唱片行的架上還看得到當年台語流行歌曲文夏、文香、洪一峰、林英美、尤君,以及崔苔菁、劉文正、鳳飛飛、張艾嘉等,黑膠唱片最末期的校園民謠歌曲,加上小虎隊、胡瓜、明天會更好等,那時真的是流行音樂創作的爆發年代啊!

目前顧店的忠實員工是阿祥的太太阿美,她好像是一輩子就嫁給了唱片行似的,另外阿祥的兒子李政書在唱片行旁開了一家咖啡館,除了飲料之外還賣水餃,阿祥的女兒小玲總是在唱片行內包著水餃,有空的時候就會與騎樓下的老客人愉快的聊天,雖然唱片的銷售量大不如前,但是水餃的生意倒是不錯。

第一唱片行的招牌雖然有點老舊,黑膠唱片已經不再發行,但主客的情誼還是一樣,每日與老客人聊天往來,人情味依舊存在,只是交流的媒介不再是唱片,有些電台主持人販賣健康食品,第一唱片行也成為一個寄售點,阿祥對唱片行客人的珍惜,並不想輕易的關掉唱片行,或是改變經營模式,這更突顯了人情味的珍貴。

2016/05/31

【台北】蔡瑞月的人生旅程,幾趟旅行中的心情變化


*年表:

1911年,雷石榆出生於廣東台山
1921年,蔡瑞月出生於台南
1933年,雷石榆赴日留學
1946年4月,雷石榆從廈門來高雄,擔任《國聲報》主筆
1946年12月,雷石榆認識蔡瑞月陷入熱戀
1947年1月,雷石榆任台灣大學副教授
1947年5月,雷石榆、蔡瑞月結婚
1948年3月,雷大鵬出生
1948年夏天,雷石榆遭台大解聘,靠蔡瑞月經營舞蹈社維生
1948年11月8日~12日,雷石榆與蔡瑞月回台南掃墓
1949年6月,雷石榆被捕,9月被流放逐出台灣
1990年,蔡瑞月、雷石榆在中國河北重逢
1996年,雷石榆過世,享年85歲
2005年,蔡瑞月過世,享年84歲

*參考資料:

陳淑容,雷石榆《台南行散記》分析:後二二八的風景與心境
藍博洲,消失在歷史迷霧中的作家身影
蔡瑞月口述歷史,台灣舞蹈的先知

*老房子特色:

每次到蔡瑞月舞蹈社看演出,無論是面朝房子內看舞者的表演,或是大家坐在室內往外看舞者在綠色的草坪上演出,舞者的每一次跨越、跳躍都十分有力量。

一層樓的日式老房子並不是很高,舞台的中央有幾根柱子,那是日式房舍不得不有的結構,舞蹈社的大門反而在不顯眼的後方,原來大家進入舞蹈社參觀,都是從後方的大草坪進入,草坪上有幾棵大樹,伴隨著黑瓦,一個不算大的公共藝術品,呈現極簡單的風格。

屋內的陳列品不多,甚至上網查詢,會有更多的資料,牆邊露出當年失火的痕跡。並非標準的舞蹈教室,1953年起,蔡瑞月老師從火燒島歸來,就在此教學,學生成長後成為老師,也在此開班授課,舞者日日夜夜的在此跳躍飛奔練習,這裡是台灣現代舞的啟蒙地。

*主題:

蔡瑞月的人生旅程,細數蔡瑞月幾趟旅行中的心情變化

1946年2月,天氣寒冷,蔡瑞月與二哥在日本,終於等到回台灣基隆的「大久丸」船,這艘大船滿載了兩千多人,大部分是留日的留學生。戰後,這些年輕人懷抱著理想,想要回到台灣為祖國服務,貢獻所學。蔡瑞月在船上編了兩段現代舞「印度之歌」、「咱愛咱台灣」,航向南方的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大家在甲板面對四方無垠的太平洋,練習這兩隻舞碼,不知道在台灣迎接他們的竟是坎坷的牢籠路。

在此之前,蔡瑞月也多次坐船旅行,中學畢業到日本習舞,兩次跟隨老師到南洋勞軍;因與被驅逐出境的雷石榆一張明信片而被流放到綠島;不只如此,去歐洲表演,移民到澳洲,或是兩岸開放探親後,去河北探視四十年不見的愛人,這些旅行在蔡瑞月的心中,有著多次情感的震動。地球不曾停止轉動,無論是不是自願或被迫,她習舞、編舞、教舞也不曾停歇,蔡瑞月人生的轉折,在一場場的旅行中度過。

*獨自看表演,獨自坐船去日本習舞

蔡瑞月的父親白手起家,辛苦經營著餐廳、旅館,蔡瑞月從小就非常活潑好動,很喜歡在屋頂上跑來跑去,從窗戶跳進跳出玩耍,就是這樣的運動細胞,在學校就喜歡上體育、體操、舞蹈課。

唸中學期間,偶爾有日本的舞蹈團體來台灣表演,蔡瑞月非常的興奮,看表演的時候總希望表演不要結束,那時候演出的內容是日本傳統的歌舞伎,還有商業性質的歌舞綜藝團,父親經常買了一些人情票沒有時間去看,蔡瑞月鼓起勇氣經常一個人去看表演。

石井漠舞團曾在台南最大的戲院「宮古座」演出,或許就是那次演出的啟蒙。1937年,蔡瑞月從台南第二女高畢業,報名了石井漠的舞蹈學校,並且經過一番的遊說,父親才同意他去日本唸書。

六月,二哥陪著蔡瑞月到基隆坐船,雖然去年已經跟同學的媽媽一起到日本去遊學,已經有經驗,但這次是一個人坐船,出海的心情非常緊張,一個十六歲的少女獨自坐船到日本,船長以為是逃家的小孩,還特別找去問話,第二天,船長又找去問話,原來石井漠老師發了電報要船長好好照顧,這兩次的問話,一路上受到船上人的注目。

航程中,蔡瑞月想著父母兄長的告誡,到東京念書要很努力才能趕得上日本人,而且要非常小心融入團體,少說話多做事。雖然才剛離家幾天,她想著父親,喜歡唱南管又經常練習月琴、胡琴、笛子等,母親聲音宏亮,在教會唱詩歌。夜深人靜時大船搖來搖去,她想到這些眼眶都濕了,眼淚忍不住滴了出來,此時船上只有機械的聲響,那節奏孤獨的讓人特別思鄉。

但她想到未來,石井漠老師到底會不會是一個嚴格的人?從小到大學習音樂、戲劇表演,樣樣難不倒蔡瑞月,回憶著背著學校老師偷偷跑去戲院看表演,廟會有歌仔戲、盲人背著琴唱著歌謠,有時候也會出現西洋歌曲,哥哥也會教唱日本歌曲,這幾個月教小朋友跳舞的趣事,想到這些過往,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一哭一笑之間,蔡瑞月看到船上許多人暈船吐的希哩嘩啦,不忍心的想要幫忙,卻又幫不上忙。

經過好幾天的航程,終於看到神戶港,比基隆港大上好多,除了載客的輪船外,還有好多貨船停靠,岸邊好多很大的歐式建築,比台南繁華很多,而且街道更為整齊,雖然很多人來來往往,但非常有秩序。

下船後神戶港的人潮很多,經過一番波折才找到接船的人,從神戶坐火車到東京,石井漠老師的太太石井八重子夫人帶領許多同學來車站接蔡瑞月,夢想多時的習舞生活就要展開,她高興得幾乎就要舞動起來。

*兩次跟隨老師到南洋勞軍

蔡瑞月到日本學舞蹈,正值戰爭期間,因為當年政治情勢而產生的反歐美情緒,使得芭蕾環境低落,剛好德國現代舞發展迅速。石井漠以日本生活哲理與美學,發展了獨特風格的「舞踊詩」,融合律動原理,剛好在這時機大放異彩。

蔡瑞月跟隨石井漠老師去海外勞軍,到越南的河內,除了舞團中年輕的舞者外,還有聲樂家、小提琴家,勞軍時除了表演舞蹈,還有聲樂家唱歌與西洋古典樂曲。舞團旅途先到了中國廣州,當時日本的物資缺乏,所以買了不少漂亮的布。到達河內之後,感受到了法國殖民地的浪漫,當地女子非常開放,穿著比基尼的泳衣,蔡瑞月也買了兩件流行的泳衣,一個珍貴的柳木箱子。

回日本後,石井漠老師眼疾很嚴重,教舞的老師異動頻繁,因緣際會之下,蔡瑞月離開石井漠舞團,專心跟石井漠的嫡傳弟子(日本傳統,老師會將自己的姓傳給傑出的弟子)石井綠學習。石井綠老師的創作力旺盛,但編舞時沒有指定動作,只給舞者一個動機讓大家體會。她認為創作不是要做甚麼,而是要產生甚麼?要發生甚麼?創作沒有固定的法則。

第二次去南洋勞軍,蔡瑞月就跟隨著石井綠老師,這次船靠高雄港,有這個機會請家人到高雄跟老師一起吃飯,揮別家人時,看到父親白髮蒼蒼,眼神中透漏著不安,可能擔心戰爭受到波及,此時蔡瑞月才體悟到人生無常,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父親。

行經中國雲南,看到高頸族頸子上的層層環鏈,後來到了新加坡、馬來西亞、緬甸。在緬甸時因為路況不好,翻車摔出車外,蔡瑞月的傷勢最輕微,大家被送到仰光的醫院,看到血淋淋的傷兵與一桶子的斷手殘肢,又聽到醫院外的爆炸聲不斷,才感受到身處戰火之中。

這一趟勞軍行程本來還要到柬埔寨,但是因為戰況吃緊而臨時取消返日。回到日本後繼續在國內巡迴演出,每趟演出就是兩、三個月的旅行,包含南洋的演出,總共一千多場次表演,雖然非常辛苦勞累,可是表演時舞迷準備的食物還不錯,比平常的食物要豐盛。

這一千多場次的勞軍表演,蔡瑞月看到了各國、各民族的人,戰爭中無論是哪一方,有著多樣的個性,年輕的她有幸在勞軍中體驗到不同地區的文化,還有文化的多樣性,在未來編舞創作有著很大的影響,剛毅堅忍,在逆境中求生的意志力,或許就是那時候深值心中的。

*戰後返回台灣的祖國夢

1946年2月,終於等到東京回基隆的「大久丸」,戰爭結束,日本這艘大船滿載了兩千多人,大部分是留日的留學生。戰後,這些年輕人懷抱著理想,想要回到台灣為祖國服務,貢獻所學。蔡瑞月在船上編了兩段現代舞「印度之歌」、「咱愛咱台灣」,航向南方的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大家在甲板面對四方無垠的太平洋,練習這兩隻舞碼,不知道在台灣迎接他們的竟是坎坷的牢籠路。

也因為那場的表演,船上的人看的非常驚訝,居然有這樣的舞蹈,並非在日本所熟知的和歌、能劇等傳統舞蹈,也非台灣經常看到的南管、北管、歌仔戲。回台灣後蔡瑞月的邀約不斷,開設舞蹈教室,不斷的表演、編舞、教學生中度過。

1946年12月,認識了詩人雷石榆,兩人陷入熱戀,蔡瑞月說服家人,讓家人接納外省籍的女婿。後來可是沒想到二二八事件之後,島內政治情勢丕變,雷石榆父親在印尼過世,兩人規劃一起到香港,然後轉往印尼,好不容易辦好了出入境證件,就在買好了船票的那一天,雷石榆非常高興的回家,到了家門口,兩位的陌生人對他說:傅斯年校長找你有事,就這樣人就沒有回家了。

雷石榆後來被驅逐出境到香港,蔡瑞月帶著幼兒,想去找雷石榆,因為為政治犯的家人,無法取得出境許可。後來寫了一封給雷石榆的家書,與他談及家中近況,卻因書信被攔截,因而無辜入獄,甚至成為第一批送至綠島服刑的政治受難者。

蔡瑞月從日本搭船回台灣,本以為回歸祖國後的台灣可以讓她發揮所長,跳著現代舞把台灣舞蹈帶入國際,但沒想到她在此認識了熱戀的愛人,懷孕生子後竟然分隔兩地,而她居然要搭上一艘往火燒島的船,這趟旅程,跟她當初搭上回台灣的「大久丸」心情有天壤之別,當時船上所有人都充滿了希望,而這艘開往綠島的船,在等待時悶熱的天氣,真不知道未來在哪裡?而何時又在能跟愛人重逢,跟幼子見面呢?

*外省老公的台南掃墓,悲涼的四十年渡海重逢

1948年11月,蔡瑞月與雷石榆從台北回台南,乘坐十個小時的縱貫線火車,到了蔡瑞月母親的墓園,雷石榆第一次感受到蔡瑞月對母親的思念,回想自己家人的墓園,因為連年的戰爭,根本不知道位在何方?

或是詩人比較多愁善感,戰爭時期的炸彈痕跡,或者二二八之後的台灣社會現象,許多文人朋友入獄,白色恐怖的深刻印象,都是雷石榆書寫的題材。當時他被台大解聘,沒有固定工作,也只能多寫文章賺取稿費,這次的掃墓旅行,雷石榆的《散記》,被刊載在1949年初出版的《台旅月刊》的創刊號。

他特別寫下了當時墓園石柱上兩隻大鷹,因為人接近而飛起,翱翔在空中交出一種悲涼的聲調。而這個「悲涼」感,我想雷石榆與蔡瑞月兩人都沒有想到,之後的分離,居然悲涼了四十幾年,甚至是到離開這世界才解脫。

雷石榆被驅逐出境後先被送至廣州再輾轉至香港等待妻兒團聚,無奈蔡瑞月身陷牢獄,國共內戰後兩岸分隔,雷石榆寓居廣東,後來到河北大學任教。時光一下子過了四十幾年,兩岸開放探親後,1990年兩人在河北保定重逢。

蓬萊恩愛兩春秋,先後無辜作楚囚;隔別天涯四十載,寒風侵染一霜頭。
海峽萬重險浪隔,如磐風雨喜見收;生離三代杜鵑血,相聚今朝一泯愁。

──雷石榆〈突聞來聚喜訊有感〉,作於1990年與蔡瑞月重逢前

這趟到中國河北的旅行,與當年雷石榆與蔡瑞月到台南的掃墓之旅,心情大不相同。一個剛新婚生子的蔡瑞月,帶著雷石榆去祭祖。但四十年後帶著兒子與孫子去河北找夫婿,兩人都已白髮蒼蒼,這樣的人生際遇,當年的情愛是否能夠繼續?已經重組家庭的雷石榆與蔡瑞月已經無法回到年輕時熱戀的那一年。

*蕭渥廷姊妹與雷大鵬的舞蹈傳承

雷大鵬的成長過程,就是在母親蔡瑞月的舞蹈教室。雷石榆曾經描述他看到蔡瑞月教學生踢腿的動作時,一個小嬰孩就在地板上爬來爬去,這個景象讓他十分驚奇,雷大鵬就在這樣的環境下耳濡目染的長大。

雷大鵬念初中的時候,有次舞蹈社要到東部表演,他吵著要跟著去,但蔡瑞月說若要一起去,一定要在舞台上表演才能去,不然就是浪費資源,那一次,算是雷大鵬的第一次上台表演。當時女舞者眾,很少有男舞者,雷大鵬個性內向,到澳洲留學學習現代舞,後來才回台教學。

蕭渥廷跟著蔡瑞月老師學習的是芭蕾舞,他當時並不喜歡現代舞,但是蔡瑞月老師鼓勵他應該多接觸不同的舞蹈,而現代舞可以開啟不同的視野與能量。或許是又學習了現代舞,也或許緣份到了,雷大鵬與蕭渥廷兩人很自然的戀愛結婚,也可以說是現代舞與芭蕾舞的合作。

「我婆婆非常溫和,很少用嚴厲字眼批評誰,即使它在被囚禁釋放後到日本,見了昔日恩師石井綠,拿編的舞碼作品給她看後,石井綠心疼指責她說:『經歷了那麼痛苦的折磨,竟還編這樣平靜的東西』!」,蕭渥廷老師回憶著。

在日本跟隨石井漠、石井綠兄妹的教導下,蔡瑞月回到台灣為台灣現代舞開創了先河,歷經了戰爭中的勞軍表演所見所聞,並在台灣歷經的白色恐怖,到處受到打壓,或許就是這樣的磨難,才能編出這樣震撼人心的舞碼。

如今,蔡瑞月舞蹈社每年都舉辦國際現代舞節,在這棟老房子內表演,日本房子的中央有幾根柱子都必須貼上軟墊,避免舞者表演不小心撞到,也因為這幾根柱子,所有的表演團體都會自動的在編舞中做些創意編舞,或作為一個迴旋的空間,或作為一個出入口,多年來反而成為特色,也代表著蔡瑞月遇到困難,能夠忍耐永不放棄的精神。

2016/03/30

【台北】有關尾辻國吉

又去了一趟尾辻國吉宅喝茶、喝咖啡,聽店長說我坐在陳文茜、郝龍斌常坐的位置,我的邏輯能力應該沒有受到影響?

以下是我以前寫的有關尾辻國吉這個人,加上了一點時代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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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表:

1883年,尾辻國吉生
1903年,東京工手學校畢業,台灣總督府民政部任職
1909-10年,任日英博覽會建築監督,到英國去參展
1916年,出差香港、新加坡、馬來半島、爪哇、婆羅洲、西里伯斯、菲律賓視察熱帶建築
1917年,台南廳庶務課
1922年,總督府專賣局技師
1929年,千歲町2丁目11番地(今福州街11號)設計建造自宅
1933年,專賣局養氣俱樂部北投別館落成
1934年,坐骨神經痛辭官
1937年,台南的台灣日報社落成

*參考資料:

尾辻國吉,我的住家,《臺灣建築會誌》,第2輯第3號
尾辻國吉,明治時代の思ひ出 其の一,《臺灣建築會誌》,第13輯第2號
尾辻國吉,明治時代の思ひ出 其の二,《臺灣建築會誌》第13輯第5號
蔡龍保,日本工手學校的設立極其畢業生的海外活動-以台灣為中心的考察(1895-1905)
與那原惠,到美麗島

*題目:

參與台灣進入現代化都市建築,尾辻國吉在台的生活樣貌

1934年的夏天,51歲的尾辻國吉辭去了官職,時任專賣局營繕係長,當他從工作的地方沿著兒玉町的道路(今南昌街)緩緩的步行回家,才剛剛進入夏至,蟬聲喧囂此起彼落。

他回顧這三十幾年在台灣的生活,經常工作到深夜,竟然忘卻了蟬鳴的聲音,前一陣子到附近的南風原醫院找了朝保醫師,這位沖繩醫師的口音雖跟鹿耳島不同,總讓他想到了故鄉與父母。醫師診斷為坐骨神經痛,警告他若不休息五個月,可能從此沒辦法走路,於是尾辻國吉提出了辭呈,想要改變生活方式,好好的修養一番。

*三十年的現代化都市建設

尾辻國吉二十歲從東京工手學校畢業後隻身來台,1903年,他到台灣總督府報到時,還暫時在清末留下來的老辦公室內辦公,往東看台北還是水田到達山邊,當時衛生條件不太好,總督府上下同仁在開發、開發還是開發的聲浪中,就這樣過了三十幾年,歷經了市區內眾多的工程,很多台車鐵軌運送建築物資,填平了許多埤塘。有時颱風天淹水、停電,公共建築破損後的重修,這一切的忙碌,就是為了一個衛生、現代又讓人驕傲的城市。

1910年,日英博覽會舉辦,尾辻國吉有幸成為其中建築的監督人員,與台灣的原住民排灣族一起到英國。

1917年,因應各地方建築官舍的需求,尾辻國吉被派任到台南,1922年又回任總督府,這時剛啟用沒幾年的總督府辦公環境也比以前要好得多。同時,很多同事開始置產,於是他也在千歲町取得了一塊大約130坪的地,在梯形不方正的土地上,親自設計監工,期望這棟房子適合台北的氣候。

1931年,尾辻國吉調入了專賣局工作,從當年來台中央集權式的管理模式,甚至是民營機構的大型建築,都交由總督府的技師來設計,然後交由民營建設公司施工,後來漸漸的總督府把這樣的實權交給了地方政府,最後甚至是連專賣局也都有設置營繕單位,可以自主設計生產菸、酒、樟腦、食鹽的工廠的廠房。

從這些資歷來看,尾辻國吉的工作有時是升官,有時是因為中央與地方的制度變化而調單位,整體來說他的工作雖然是建築設計,所學除了各個專業領域都要了解之外,公共建築更要兼具美感,十分不容易。自從尾辻國吉的老師辰野金吾到歐洲學習西方建築之後,這一批學生能夠來台灣大顯身手,而且台灣的氣候與歐洲、日本大不相同,我想應該歷經了種種的實驗,才能蓋出適合台灣的建築。

*熱帶建築與環境衛生

台灣的氣候日本本土差異很大,日本來統治台灣後第一代的官方建築,經常是以歐洲、日本的角度思考,甚至還有使用銅屋頂(例如:撫台街洋樓),一到夏天裏頭就被太陽曬得非常熱。

而尾辻國吉在《明治時代回憶一》一文提到了當年兵營的設計,是利用抬高的地板,窗戶很小,在南面設計外廊,然後漆上白色的外牆,看起來非常有熱帶風格。當時的公家建築,也經常在房子的東、西、南側加裝屋簷,躲避太陽直射。

此外,當年在總督府的東邊,興建了一棟棟的醫院與官方辦公建築,周圍經常環繞著180公分的外廊,對我們來說應該是兒時亭仔腳的回憶,而這樣的建築,被我們稱為日本興亞式的殖民風格,但在這些建築官僚的眼中,是熱帶地區建築的調適。

當年台灣除了氣候炎熱,疾病、衛生問題也很嚴重,於是建築規劃上要求防疫,除了通風、採光、防潮之外,如何遮陽、隔熱是很大的課題。此外,因為市區的自來水、地下水道也已經鋪設完成,流動的水溶入庭園的設計,還有防止中暑、清潔、預防蟲類進入室內等重要的功能。

*休閒養身館與現代化商辦設計

尾辻國吉在北投設計了一個讓專賣局員工可以休憩養氣的別館,專賣局養氣俱樂部北投別館,於1933年落成,是非常先進的和洋混和式的建築,用石塊與水泥蓋起牆面,木造屋頂與內部的裝飾,幾乎都是日式民居慣用的手法,但是在外觀上高聳的窗台,菱形的碎玻璃,挑高的窗戶與加寬的走廊。

這個別館,顯現了尾辻國吉長年在台灣的努力,不僅是建築樣式適合炎熱的氣候,室內通風涼爽,還兼具了美學與傳統日式民居的特色。我猜想尾辻國吉在辭去官職後,是不是經常來北投浸溫泉養病,或許是北投的硫磺治好了他長年的病也說不定?可惜現在已經拆除了。

除此之外,有關清酒工廠在台灣這樣炎熱的氣候,長年要保持低溫,甚至是更早期的水力、電力的建築設計,尾辻國吉都有參與的經驗。辭官後的尾辻國吉還是接了建築設計的工作,1937年在台南落成的台灣日報社就是他的傑作。

包含印刷工廠加上非常新潮的新館,就在台南火車站前,報社裡面除了營業廳之外,還有圖書館、閱覽室、書庫等。更重要的是有電話的交換機,搬運報紙要用的電梯也都有了,據說當時已經有沖水馬桶的設置。現在的商業辦公大樓,很多理所當然的設施在今日來看都稀鬆平常,但若是時光回到那個年代,一切都是非常新奇的。

*好像招待所的自宅

今日的福州街11號,就是當年尾辻國吉自行設計的住家,從外觀來看,兩層樓的木造房子,卻有三層的屋簷,這樣層層疊疊的看起來好像寺廟的高塔,就令人驚奇,尤其一入門口看到門柱就非常特殊精緻。

進入玄關後雖然左手邊有一間洋式的「應接間」,但我的目光會放在具有凹間的客間,兩層的門窗打開,外頭是庭園,整個視野極佳,可以說是一百八十度的全景看到戶外的庭園造景,若這時坐在榻榻米地板上,視角往上抬,可以看到藍天白雲與高聳的綠蔭樹梢。

佣人房、廚房、廁所、化妝室等用水的空間,全部在房子的東邊,可能日出太陽直射,可以保持較為乾燥的環境,而日落之時太陽西曬入房,即使門窗關上或窗簾遮上,屋內採光還是極佳,透過欄間的山水雕刻與門窗上的玻璃透射,營造光與影的趣味。

回到家裡就好像回到旅館一般,接待客人也很有面子。二樓的空間比較小,雖然只有兩間房間,但小孩房有上下舖,外頭還有陽台的設計,在二樓陽台曬曬太陽喝杯咖啡,俯瞰一樓庭園,應該十分愜意。

尾辻國吉在自宅落成一年後檢討這棟住宅的設計,由於面西的緣側非常通風,雖然西曬的陽光需要用窗簾遮陽,但相對的傍晚時分只要把門窗拉開,而且附近並無二層樓的房子,透過二樓通風的設置,整個房子非常的涼爽。

台北不同季節風吹的方向不同,也特別設計了四周都有門窗,可以依照季節,調整門窗的開關。另外台北的蚊蟲很多,跟內地大不相同的是在門窗上設計了紗窗,所以晚上睡覺的時候不需要掛蚊帳。

就風水來說,廁所的位置並不好,在屋內會聞到異味,但受限於這塊土地的應用,當時實在沒有辦法做了這樣的規劃。

此外,尾辻國吉認為洋式的應接室(客廳)需要一些家具、燈飾、器物等配合,變化性很大,但是傳統和式的空間就不需要,他希望給人的感覺是簡單而不華麗。

*台灣建築會誌

尾辻國吉從小到東京念書,又被派到台灣來工作,或許台灣的氣候跟他家鄉鹿兒島比較相似,一待就是三十幾年。1928年,井手薰等二十位當年在台灣的建築技師,成立了台灣建築會,尾辻國吉也是其中的一員,這些建築技術官僚在台灣努力的成果,透過《台灣建築會誌》這本雜誌發表。

1934年後,他已經離開公職,但還是經常在這本期刊發表,而 1910年代在台北蓋的歐式建築也歷經了二、三十年的歲月,很多都需要維修整建,甚至自宅的設計與檢討,尾辻國吉也提供了許多資料,到今日透過這些期刊,我們都可以了解這些古蹟歷經了那些足跡。

想像一下一群少小離家的年輕人,肩負著要建設好要進入現代化城市的懷抱,在從農業、工業生產的工廠設備,一直到 1930年代北投的休閒產業與報社的建築規劃,幾乎橫跨台灣在日本統治這五十年重要的階段,到了白髮蒼茫的時候,回首經手過的建築,會是多麼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

2016/02/28

【台北】從台北刑務所到殷海光故居,白色恐怖滄桑路


走到了金山南路與信義路附近,熱鬧的東門市場(#)人來人往,應該想不到在1904年,一旁的台北刑務所完工,是台灣第一座石造的監獄,也是台灣司法獄政邁入現代化的第一步。

*台北刑務所

今日這裡是台北市中心,在台北城的東門外,當時一片水田人煙稀少,放置監獄在此非常恰當。刑務所興建之初所需要的建材剛好取用台北城牆拆除的石材,當時為了搬運這些石材,還興建了鐵軌,受刑人徒手拆除石材,然後利用台車搬運到現址,而砂土則從螢橋的渡船場採取,約在今日廈門街與汀州路附近。

興建監獄時塵土飛揚,於是在監獄的北門處挖掘砂土來種植樹木,可能有地下水,或者是因為水圳經過而形成了一個很深的大水池,在這大水池旁的門內,也曾經是死刑犯的行刑場。

曾經去威尼斯的人都有坐過貢多拉的經驗,船夫能夠唱歌或是說故事,當我們經過一座橋時,船伕會說著那一頭是監獄,而每當橋上傳出嘆息聲,可能就是犯人拖去行刑的時候,也因此這座橋也稱為嘆息橋。

如今,台北刑務所北邊的圍牆、還有犯人從監獄帶出來行刑的北門還在,如今已經用紅磚封死,也有傳說這扇門是運屍門,威尼斯有船伕都耳熟能詳的嘆息橋故事,但是台灣還擁有眾多的文化資產,有多少人可以說出動人的故事呢!

的確,我們很少知道有哪些人曾經被關在這座監獄內?

1912年,曾經參與黃花崗之役的羅福星,在大稻埕從事地下抗日活動籌設組織,1913年,偷了一批新竹官方的槍枝,組織被警察一一偵破,羅福星被捕,二十人在台北刑務所送上絞刑台而死,此為苗栗事件。

1923年,蔣渭水因為治警事件未宣判前,被拘留在台北刑務所,後來被判刑也關在這裡,他寫在《台灣民報》(1924.4.21)的入獄感想:評論:「現時監獄的衛生設施很進步,各房的面積坪數相當大,房內也各有專用水道和便所,每天清掃一間。屋內也有窗戶和天井的通氣孔,衛生設備的周至,我們一般人家的房間都還不及。此外,也安排定期野外運動和每日入浴,也是適宜的設備......總而言之,從衛生方面來看,今日的監獄反而比普通家庭的設備更完全,所以入獄的人反而比在家還增長健康,增加體重。」

治警事件,林幼春、蔣渭水、賴和、王敏川,台灣共產黨員:潘欽信、謝雪紅、簡吉等都曾經被關在這裡。

二次戰時美國的飛行員被打下來的俘虜也關在這裡,1945年6月19日,在監獄的北門內,14個俘虜以「轟炸平民」的罪名處決,美軍後來丟了兩顆原子彈後宣布投降,仍關押在監獄的11名外籍飛行員,終於被釋放返鄉。

還有更多人例如:簡娥、翁澤生、黃宇宙、歐清石、楊金虎、李建興、赤嶺親助等人在不同政權,不同時空環境下被關入監獄,的確台北刑務所所關的多是一般犯罪的人,上述人等多為政治、叛亂、戰爭事件,光是這些過往,就非常值得述說與紀念。

*四六運動與許壽裳

1949年3月,距離二二八事件發生已經兩年,這兩年間白色恐怖烏雲密布,台大也發生許多教師因政治因素被迫辭職。而四六事件的引爆點,就是台大與師範學院(師大)的學生騎腳踏車載人,被警察取締後不服,兩名學生被毒打一頓,後來引發請願同學與民眾大約一千人包圍警局(今大安分局)。

後來警備副總司令彭孟緝決定抓拿主謀份子,在四月六日進入台大與師範學院宿舍(#)逮捕學生,當時台大校長傅斯年與當局協商,警告彭孟緝:「若有學生流血,我要跟你拚命!」,但師範學院就沒有那麼幸運,因為當時學生姓名與校方提供的宿舍房間對不起來,於是軍警大規模的把所有學生抓起來後再一一比對姓名。

張光直當時念建國中學是高三,也被捕入獄進入台北監獄服刑,他描述獄中的環境很不好,三個人住在一間牢房。這跟當年蔣渭水的描述有天壤之別,不過當年一間牢房是關一個受刑人,後來要關的人太多,大家擠在一起也難怪環境變差了。

在張光直的《番薯人的故事》一書中,他描述獄中牆上刻著『殺許教授萬俥受苦』這句話,1948年2月,許壽裳教授在青田街六號的住宅中被殺,凶器是一把斧頭,被砍四刀喉管幾乎斷裂。警察在政府高層的壓力下,抓了高萬俥說是兇手。

許壽裳被殺害前一兩周,的確辦公室與住所都有遭小偷,警方認為高萬俥偷東西被發現而引發了殺機。不過在台北監獄的這幾個字,到底是高萬俥自白殺了許教授,還是因為別人殺了許教授害高萬俥受苦,這樣的謎團直到今日,恐怕都難以解開。

*消失的武德殿與其他遺跡

這個台北刑務所規模之大,同時可以容納約兩千個受刑人,也因此需要眾多的軍警人員維持秩序,這麼多的軍警人員住宿的場所在監獄的西邊,後來為司法人員的宿舍華光社區。

軍警人員練習劍道的武德殿,1935年完工,位於台北刑務所的西北側,裏頭有柔道與劍道場,柔道場地板下還有裝彈簧,劍道場的地板還有裝擴音的甕,武德殿的外面還有射箭場,大約在1990年代失火燒毀。

秋惠文庫(#)內意外保存著武德殿的獅子口瓦,1991年,當時還是大學生的秦政德,因為看到密密麻麻的違章建築,被荒廢的武德殿所吸引,於是爬上屋頂,把這個獅子口給拆下來。不久,這邊就發生火災,武德殿就此消失。當年的行為雖然不妥,但卻意外的保留了文物。後來秦政德創了小草藝術學院,將收集的文物照片印成明信片,對於歷史事件的立碑計畫,對於台灣文史挖掘、踏查與藝術展覽,貢獻良多。

目前台北刑務所除了剩下北邊的圍牆列為台北市市定古蹟之外,還有許多歷史建築,包含用石頭堆砌的地下水道,可以說明現代化水道除了原來的台北城中之外,也已經擴及到東門外,還有目前的金華街135號的紅磚屋,這座紅磚屋在日本時代就被當作澡堂使用,後來為前面變成了金華麵店。

*華光社區內的美食

金華麵店當年在此地的生意很好,一方面是金華街的馬路夠大又位於市中心,很多計程車司機能夠把車停在路邊,進入麵店填飽肚子後繼續工作,目前金華麵店已經遷移到潮州街,或許是離開了那個位置,生意就變差了。

此外,碳烤老麵燒餅、大有車料、廖家牛肉麵、杭州小籠湯包、新鮮豆漿店、盛園燒餅油條等老店,在華光社區的房子拆除後,有的結束營業,有的在附近找店面繼續營業,讓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也隨著房子拆除而消失。

或許時代進步,美食餐廳也要跟著時代前進,衛生與用餐環境,在這樣的房子裡面難道都是衝突嗎?在金山南路的明月堂(#),1935年由日本人創立,原本在南門市場對面,戰後由周金塗接手經營,雖然搬過兩次家,但是都在這附近。我喜歡季節性的櫻花糰子,配上紫蘇葉,想像著在櫻花盛開的樹下,欣賞著一瞬之美,口中吃著這些甜點,人生這樣活在當下,就已經滿足了。

*刑務所的外役農場

台北刑務所的設置,除了有現代化的地下水道,還設置司法機構,嫌疑犯的看守所與男、女受刑人的監獄是分開的,有醫療室、分隔病舍等。甚至針對犯案較輕的受刑人,在東邊還有外役農場可以工作。

在1960年之前,這個農場還可以聞到濃厚的稻草香味,在城市中的一方之地圍著高牆,留給人無限的神祕感。後來這邊的空地逐漸蓋起了大型公共建築,淡江大學的城區部、政大公企中心、摩門教教堂、教廷大使館都在這個區域。

談到了教廷大使館,就不得不提台灣的第一個銀行搶案李師科,在犯案前兩年,先在這裡搶了警衛的配槍,蟄伏了兩年才拿這把槍去搶銀行。

台灣黑道竹聯幫的精神領袖陳啟禮,或許父母都是司法人員,也曾經住在華光社區,一所監獄的周邊,承載了眾多人的記憶,除了台北城市現代化的發展,百年來的司法制度,歷經了戰爭、政治事件,暗黑的故事也特別的多。


*紫藤廬(#)

平常日來紫藤廬,一直會感受到一股濃厚的老藝文氣息,這個『老』字,不僅僅是茶風味,而是整個空間,來的客人感覺是名人或是學者,還有整個展覽的空間,都有老味道。泡茶的方式是老的,用酒精燈加熱沸水,自己動手泡茶,一群人坐在榻榻米的空間,脫下鞋襪的腳丫子能夠呼吸,連聊天的內容都放肆了起來,這就是自由吧!而這樣的自由其實並不是像呼吸一樣的自然,台灣經過前輩的長期努力,我們才可以自由的集會與說話的權利。

1921 年開始有供電紀錄的房舍,原來是總督府官員的住宅,1950年財政部接收使用,宿舍主人周德偉是基隆關稅署的署長,當年《自由中國》雜誌的雷震、殷海光也都曾經在這間屋子裡討論自由主義的哲學思想,或者討論當年的政治環境。

1961年夏天的一次颱風,紫藤廬屋頂被吹壞,幸好靠著老紫藤樹的藤蔓支撐,屋瓦沒有打壞天花板,周德偉重構了一幢兩層樓古典風的洋樓,有大吊燈、壁爐,形成了今日洋和混和的樣貌。

周德偉也曾請海耶克來台演講,並翻譯《自由憲章》,請殷海光翻譯了《到奴役之路》,寫了《當代大思想家海耶克學說綜述》等文章。

周德偉的兒子周渝,感染到這樣自由的氣息,所以1976年在此成立了耕莘實驗劇團,應該算是最早非官方的藝文活動團體,林麗珍的第一支舞「不要忘記妳的雨傘」曾在此策劃與排練。

爾後高雄發生的美麗島事件,黨外人士多所在此聚會,黨外編聯會提出了台灣前途決議文,以及1991年的波灣戰爭,是第一次戰爭透過新聞媒體即時的透過轉播讓全世界人觀賞,同時,周渝也在二樓掛起了反戰的布條。

這樣的歷史機緣,可能要了解一下周德偉先生成長的過程,1902年出生於湖南長沙,湖南第一聯合中學肄業、北京大學預科、公費赴英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老師是海耶克,崇尚自由主義的,後來到德國柏林大學哲學研究院。但,周德偉在就學的過程中,因為戰亂而經常中斷。或許這樣的原因,造就了周德偉不居不饒的精神。

紫藤廬由自由主義的討論發跡,到了黨外人士討論聚會,變成古蹟後的開放使用,並且成為一間藝文氣息濃厚老茶館,自由、開放的氣氛,近來研究茶道,在老房子裡持續的發酵,繼續享有這樣的自由空間。

*殷海光故居(#)

殷海光故居在巷弄內,若時光回到1960年代,殷海光被台大禁教,巷口有特務監控,自由中國雜誌停刊,殷海光想要出國進修、講學,卻被政府禁止,只能靠太太夏君璐在外打工度日。

1928年出生的夏君璐,與1919年出生的殷海光,是1945年在重慶認識,兩人靠著書信往返彼此更為了解,1949年,高中剛畢業的夏君璐,不顧家人的反對隻身千里迢迢來台灣找殷海光。想像一個在動亂時期,妳會出國去投靠一個還不是男朋友的男人嗎?可見是非常需要強大的勇氣,是怎樣的愛情可以讓夏君璐這樣的拋開一切呢?

1949年,殷海光來台擔任台大講師,開設課程有邏輯、羅素哲學、理論語意學、科學的哲學等科目,並參加胡適、雷震、傅斯年等創辦的《自由中國》雜誌。1954年,去哈佛大學一年後回台大任教,並為《自由中國》寫大量的政論文章,以筆的力量對抗極權統治。殷海光批判黨化教育、反攻大陸問題等時政。

1956年,殷海光跟學校申請宿舍,但是台大已經沒有房子提供,於是找了一塊堆放建材的空地,自行規劃設計後工人蓋了這棟好像是日式木造建築,但卻是洋式格局的房子,也是瑠公圳支流流過的地方,當時庭院一棵樹都沒有,殷海光開始自己種樹。

殷海光在台大教學期間,年紀尚輕,深受學生愛戴,下課後學生經常與老師一邊散步一邊討論,也因此被稱為『馬路學派』。平日喜歡喝咖啡的殷海光,一拿到稿費,經常就去買一瓶煉乳,打開後直接喝下肚,我想那是一種難得奢侈的幸福感吧!

目前在故居內展出台大校長發的平反公文,說明台大當時受到政府壓力就解聘了殷海光,應該引以為戒,不應該再犯。殷海光本名殷福生,當時台大的聘書都用這個名字,而殷海光是他寫作出版的筆名。

即使在後來殷海光被停止教學,但是這群馬路學派的學生經常來找老師討論。自由中國停刊後,巷口有特務監控,老師怕學生受到牽連,多次在門口貼上字條,說明身體不適,請不要來找老師。即使是這樣,學生依然如故,那是一種能夠呼吸到『自由』空氣的味道吧?

看著殷海光的書信,字跡工整,行文白話且條理清晰,邏輯清楚。故居旁的模型看了很久,上面有自由主義圖書館的規劃,在這一大區的日式建築樹木高聳綠映扶疏,若未來能夠繼續保留,讓大家來此讀書,討論哲學思想,那一定很棒!

每次去殷海光故居,在一條死巷子裡,被兩排日式房舍圍起來,一進巷底的門,不高的殷夫子讀書台,一旁種植著咖啡樹,還有一個大水池,是給小女兒戲水的,這些都是殷海光利用身體勞動一個人一土一磚慢慢堆蓋起來的,我終於了解殷海光晚年無奈的在此創造他自己的小世界的心情,目前故居的小山水池,是自由主義思考的最後一塊淨土。

2016/02/18

【台北】與高傳棋老師上民視開講,談台北城,北門到南門,政權、商業、現代化與拓荒探險的中軸線


今天去上民視新聞觀測站,討論台北城城門們的際遇,高老師講的真是深入,而我好像再繞圈圈,想要把事情解釋的更清楚一點,還好,主持人有把我拉回來。— ──和高傳棋,在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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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到南門,政權、商業、現代化與拓荒探險的中軸線

從台北市的北門,慢步到南門,幾乎可以說明了台北這座城市這一百年來開發的歷史,不但走入了現代化,也道出了象徵權力的中軸線上的建築更替。台北城建城的過程中,城牆的方向因不同的領導者有不同的想法,導致後來台北市都市計畫往四方延伸的馬路,在很多地方有了神秘的交會口,這個交會影響到現在都市的紋理。

台北建府,是清朝最後一個興建的城,經過了探勘,選擇了大稻埕、艋舺的中間,距離淡水河有點距離,但由於土質鬆軟,先用竹林養地,還未建城牆,原本規劃城內的道路已經是正東西南北的走向,城內規劃了文廟、武廟、聖王廟、城隍廟、天后宮等廟宇,也有軍事、民政等中央機關,要讓台北城成為全台的宗教、政治中心。

從1879年台北正式開府,到1882年這幾年還未興建城牆,城內的馬路已經規劃完成,但受到風水派別的不同,興建城牆的時候決定從正北方往右轉十三度,城內的中軸線對準了七星山的方向。

*1895年,台北城城內的樣貌

倘若我們處於1895年,從大稻埕出發,要到城內的衙門去洽公,還未走入北門前,會經過一道橋,底下有護城河,先進入一個方形的甕城,往右看北門城牆上有些阿兵哥戌守,樸實的城門有一些官員檢查貨物,進入城門後還有一道橋,往南的道路是北門街(博愛路),種植了一些竹林,走在這條路顯得有些空曠,右前方看到城隍廟,有些人進官府前會先去拜城隍爺,不遠處馬路兩側一排排的房屋,而房屋後就是就是官府辦公的地方。

繼續往南走到底,往東邊看就是天后宮,這一條東西向的道路是西門街(衡陽路),但是快接近天后宮的時候,為石坊街,路上有一個石牌坊。洪騰雲在1880年,捐了他家的地給政府作為考場(考棚行署)用途,這塊地在台北城的東北角,當時考生不用再到台南府城,皇帝頒發了一個急公好義坊就放在路口。

當我們參拜完媽祖之後,回頭往西的走西門街出了西門,是一大片沼澤地,稍微往左走就是通往艋舺的老街,台北城的中心,就是祭拜媽祖的天后宮,而政治中心在城的西北角,學堂、文廟、武廟等,東北角的考棚,還有一些軍營。

除此之外,在今天的總統府,以前是林氏家廟;在台北賓館原是陳氏家廟;台北城的東南角落是監獄,中山堂所在地,原是欽差行臺,做為開會、宴客的用途。因馬關條約台灣割讓給日本,在日本人尚未進城統治前,台灣政治進入了一個空窗期,唐景崧成立了台灣民主國,將欽差行臺改為籌防局作為軍務之用。

*1935年,台灣博覽會

日本來統治台灣,最初也是沿用清代的官方建築做為辦公室。但非常快速規劃了都市計畫,拆除了城牆,將城牆石拿來做為地下排水道,興建工廠、房舍、監獄高牆等,甚至是把石頭賣給一般民眾,現今大稻埕的街屋,有些也可以看到台北城牆石。

台北城牆拆除後改為寬敞的三線路,對於一座城市的想像,從傳統中國式的城堡,躍昇為歐洲城市道路輻射往外的方式,在北門旁設立了郵便局、鐵道部等現代化機關,在鐵路尚未地下化,鐵道與忠孝西路交會在北門,從台北火車站到北門周邊,成為大商社必爭之地,許多企業總部都設立在此,三井倉庫,更設立在鐵路與忠孝西路之間,占盡了貨運地利與商業人潮之便。

在日人統治下,北門輻射出去的馬路,除了原本往北通往大稻埕的太平町通(延平北路)外,往南的大和町通(延平南路)把一些官府拆除,欽差行臺遷移到台北苗圃(植物園),興建了人民集會的公會堂(中山堂)。

讓我們回到1935年11月,當時有台灣博覽會,從北門出發走京町通(博愛路)一路往南,兩側都是商店,有服飾、餐廳、藥局、洋菓子、喫茶、禮品店、美術社、書店等,街上的招牌有日文、英文、漢字夾雜。警察騎著馬巡邏,來來往往的人力車,穿著短褲長衫的挑夫頭上帶著草帽,有些人穿著和服,有些人穿著西裝駐著拐杖緩行,世界各地的人好像都在此穿梭,不時的聽到台語、日語、英語交雜的叫賣聲。

當我們走到了榮町通(衡陽路)路口,遇到了台灣的第一個紅綠燈,不時的看到一些黑頭大汽車,台灣第一家百貨公司菊元百貨矗立在此,七層樓高的樓舊稱七重天,雖然沒有總督府高,但很多民眾一直想要上樓鳥瞰博覽會的會場,菊元百貨剛好在兩個會場的中間。

搭乘台灣的第一座電梯到達菊元百貨的樓頂,往東可以看到台北新公園,公園內的兒玉總督紀念館(台灣博物館),公園內好多歐式建築,許多新奇好像高塔的牌樓,其中夾雜著和漢式的屋頂或牌樓,這樣的混搭十分和諧,對台灣人來說,是從來沒有看過的。往北看到台北火車站,不時的有冒著白煙的火車頭緩緩開過。往西看到紅色的西門市場的八卦樓(西門紅樓),還有很大的黑瓦屋頂是西本願寺,往南看到圖書館、電力會社、電話局、台灣銀行、總督府、法院,然後就是象徵農業南進政策的台灣苗圃,種植的都是東南亞熱帶植物,做為農業試驗所的標本植物園。

在菊元百貨樓頂待了很久,逛了一下百貨公司,一出門沒想到天一下就暗了,看著榮町通(衡陽路)上的霓虹燈已經打開,一閃一閃的令人迷眩。

從火車站經過台北新公園內的博物館,然後往南延伸,到達台灣第一所大學,1935年的台北,已經脫胎換骨,水、電、交通、公園等現代化的基礎建設已經齊備,最讓人高興的是從台北城內四通八達的馬路,透過原本台北城的城門所形成的圓環,有系統的輻射出去。

*2015年,今日的北門到南門的散步

從北門捷運站出發,一出捷運站就可以看到已經修復好的台灣鐵道部,仿都鐸式半木構造建築,紅磚外牆,華麗的弧狀圓拱門洞入口,牆面上有許多洗石子圓柱天窗,繁複的裝飾物,裡面還有許多劉銘傳興建台灣第一條鐵路的遺跡。

從鐵道部大門出來,車流量很大的馬路中間有一個城門--承恩門,當然是看不到當年的甕城與護城河,後門是北門郵局,如今四層樓的建築看起來四樓的高度比例怪怪的,看了老照片才發現四樓是加蓋上去的,原來的車寄因為道路拓寬而拆掉,進入郵局的大廳非常氣派,這裡還有夜間郵局,到國外各大城市,都有郵政相關的博物館,但台北的郵政博物館在重慶南路、南海路口,若能夠移到古蹟內,應該更能吸引更多的人參觀。

出了郵局往右邊對面,是三井倉庫,記得大約在 1980年代,那附近有冰宮,那時旁邊還有停車場,廢棄很久的三井倉庫紅磚牆上蔓草叢生,令人意外的是它有兩個大門,忠孝西路與北平西路上都有門,一個面對以前的鐵路,一個面對著大馬路。

沿著延平南路往南走,這邊是相機街,這十年數位相機的發展快速,假日擠滿了購買相機的人潮,有些店家甚至請了辣妹的銷售員,不但熟悉各式數位相機的操作,也會擺好姿勢讓客人拍照。

在這延平南路、博愛路的這個叉路口,有好吃的鄭記豬腳飯,平日中午很多上班族來此用餐,具有膠質的豬腳油亮,令人回味。

一旁的撫台街洋樓,曾經是日本高石組建築公司的辦公是,小巧的洋樓,卻用了厚實的石塊為主,圓拱由唭哩岸石組成,二樓樓板與屋頂為木造,屋頂上的老虎窗非常顯眼,更特別覆蓋屋頂的並非黑瓦片,而是銅片瓦。突顯日本時代台北城內以有很多商人來此設點,花了很多功夫妝點門面。

再往南走遇上了武昌街,雪王冰淇淋已經搬遷到二樓,知味人士下馬品嘗的招牌,豬腳、牛肉、九層塔等特殊口味,1947年就開業至今,每次帶朋友去品嘗都非常驚豔。

吃完冰出來遠遠的看到中山堂,一旁有一尊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銅像,是雕刻家蒲添生設計製作,但是戰後物價狂飆,原本談好二十萬元的酬勞瞬間變成了五元,還要靠民眾募款才能完成,因此這個銅像的基座,就拿了原本在西門紅樓前的民政長官的基座,放上了國父銅像。

在中山堂內除了有表演、咖啡館、茶館之外,二樓與三樓間的中堂有水牛群像石膏浮雕,牧童坐在水牛上優游自在的享受農閒時光,1930年黃土水創作這個作品時操勞過度過世,1937年黃土水遺孀將作品捐給台北市役所,但是因為作品太大了,後來改置於剛完工的公會堂。

出了中山堂的大門,在車寄下有一洗腳的地方,這讓我想到了世界各地的清真寺多半在入口會設置洗手洗腳的檯子,參拜時要淨身。而當年除了衛生考量,希望民眾進入公會堂可以認真的參與公眾活動吧!

從清朝的布政使司衙門,到唐景崧的的台灣民主國,1895年6月,日本軍隊進駐台北開始統治台灣,到了1945年終戰後改名中山堂,為國民大會開會的場所,在這裡不同政權更替,今日在此可能感受不到這樣的氣氛。練習滑板的年輕人,在廣場前不斷的從跌倒中爬起來,或許這樣的精神就已經代表這一切了。

中山堂的衡陽路、寶慶路這個叉路上,有遠東百貨、力霸百貨公司,西門町的這個圓環,中華路上的中華商場,在1970-90年代的年輕人約會的回憶,看電影、訂做制服、二手書、唱片、電腦3C的集散地,中華路轟隆隆的火車平交道,綿延不斷上上下下的人行天橋,夜夜閃爍的霓虹燈,彷彿這座城市永遠不歇息。

今日的鐵路與捷運都已經地下化,平交道消失,天橋也逐漸拆除,街道逐漸回到人的世界,但我們的視野也隨著高樓而消失。當我們繼續走回衡陽路往東,經過了博愛路口,菊元百貨變身為國泰世華大樓,再往前走,高樓大廈奇奇怪怪的造型,不同年代雜亂的招牌,有老房子的立面貼上了磁磚,也有新房子仿舊的立面,但建築比例不太協調,若沒有仔細研究每一棟房子的歷史身世,還真的不知道為何有這樣的演變。

衡陽路35號,三層樓的 smith&hsu 現代茶館在衡陽街,清末台北城的中心點,曾經是西門到天后宮的中軸線上。日本時代曾經是朝日堂御菓子店,整條街搖身一變為最繁榮的商店街,每一個商店的立面充滿現代感,折衷主義的樣式如今還保留著。很多洋樓上有塔樓來跟大家招手,可惜目前留存的不多。

smith&hsu 衡陽店獲得2014年老屋新生獎,老屋空間重新設計,加入了現代建材,與立面搭配轉換為現代茶館,也是再生的一種方式,可讓人好好的停留與朋友聊天。

走到衡陽路與重慶南路口,曾經重慶南路整條的書店街剩下的不多,很慶幸金石堂還在此,一路走入二二八公園,台灣博物館後方散落的石塊、基座,原來是天后宮遺跡,公園內五座中國式的涼亭,原來是棒球場,音樂廳的表演不多,到是選舉造勢場合經常利用這個空間。

二二八紀念館的前身是台北放送局,從這邊出公園沿著公園路可以看到對街的台北賓館,走到凱達格蘭大道的交會口,正好欣賞總統府與東門對望,長榮海事博物館就在東門旁,這一條中軸線往東到達台北市政府,政治領導中心的一條延伸。

繼續走公園路往南,出了南門--麗正門,看到的是台灣菸酒公司,日本時代的公賣局,這個剛好與我們今天的起點,北門外的鐵道部互相呼應,都是紅磚式的建築。最後到了台博館的南門園區,曾經是東南亞最大的樟腦工廠,也曾經生產鴉片。目前留存的建築小白宮與紅樓,其實只是原來工廠的八分之一而已,可見當時的規模。

台北城從北門走到南門,短短的距離,從清朝的政治、宗教、軍事中心,到了日人來台重新規畫,以現代化、商業、圖書館、博物館重新定義這座城市的可能。尤其是目前的館前路,北邊的台北火車站面對著博物館,然後從公園路、南昌街、羅斯福路一路延伸到台灣大學,我認為是當年代表日本帝國南進的拓荒研究,從人類考古學與生物科學的文物,一直到台灣第一所大學的創立,在這座城市由北朝南的路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2015/07/09

【台北】新北投文物館,館長李莎莉

訪館長李莎莉,北投文物館,是台灣第二棟私人博物館,1984年在此成立的台灣民藝文物之家,2008年,整修後重新開放時而且規定客人進來一定要套上館方提供的特殊襪子,底下有防滑裝置,可以避免小孩跑來跑去,又可以預防滑倒,真是貼心。



館長因為在做原住民研究,機緣巧合之下成為第三任館長,後來在整修期間有到故宮等其他單位服務,後來再回來擔任館長,可以看到這一路走來,除了她非常擅長的原住民研究之外,也對日本建築文化非常專精,在文物館內細數生活日常的器物,博物館的展覽,在歷經多年的累積,除了文物收藏很多之外,還結識了很多藝術家,館長非常博學多聞,很有結構的描述了原民到日本時代這邊的轉變,讓我受益很多。

京都有京燒・清水燒,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特色的土,大家一定知道鶯歌有燒陶瓷品,但是北投燒可是精品,燒出來的陶瓷呈現較白的細膩質感,文物館的一些磁磚就是北投燒,因應溫泉浴池所需防滑或蒸氣冷卻滴水,兼具美感,令人驚嘆。

我突然發想,用北投的小椪柑烤熱,然後用北投燒飲酒,一邊浸溫泉,是否為另類的北投「燒」呢?

撫觸文物館的木頭,能夠這樣的對待一棟房子一個地方,我想房子也感到十分的幸福吧?— 在北投文物館


***

*年表

1896年,平田源吾在北投經營臺灣第一間民營的溫泉旅館天狗庵
1916年,新北投鐵路支線通車
1921年,吉田家族開始經營佳山溫泉旅館
1935年,增建別館(今陶然居)
1939年,增建二樓新館
1949年,外交部使用,改名「佳山宿舍」和「佳山招待所」
1963年,林進來家族標得做為別墅與拍片地
1984年,張純明成立台灣民藝文物之家,張木養擔任第一任館長
1995年,李莎莉擔任第三任館長
2002年,北投文物館修繕
2008年,北投文物館重新開放

*題目

北投文物館,佳山旅館,館長李莎莉與原住民研究的情緣

時光回溯到1921年,佳山溫泉旅館開始營業,由來自日本的吉田家族經營,當年新北投車站已經開通三年,從台北車站坐火車到新北投,然後緩步到達這個隱匿的溫泉旅館,閒適怡情浸磺泉看庭院山水,如今看館內的「遊八福佳山之圖」,或能了解當年景象一二。

*人間秘境,身心靈全方位療癒

旅館位於山崖邊,入口在高處,路過時完全看不到裡面,非常具有隱密性,利用地形與樹木的遮蔽,營造出人間秘境的氛圍,進入旅館跨入了玄關,才能一窺溫泉旅館的真面目,但裡面住著甚麼樣的客人,門窗緊閉時,其實誰也不知道,而每一間房間外,都有絕佳的山景。

進入玄關後,從目前是一個小庭園的造景往上看,可以看到太子樓型態的屋頂,原來已經是一個大湯屋,「遊八福佳山之圖」畫了一些神仙在此泡湯,神情自若非常舒服的表情,穿著著印有「佳山」二字的浴衣,近百年前的圖畫,完全是置入性行銷的運作模式。

1939年,佳山旅館刊登的廣告:「山崖上的大宴會廳、尾牙年終公司宴請、觀光局指定觀景最佳、四邊閑靜、宴會廳可容納100人、臺北市內一通電話到府服務」,若在冬天到此旅館浸溫泉,常年溫度大約四十度的水,不用特別加熱,從大磺嘴引流過來的天然溫泉,觸摸皮膚滑嫩的舒適感,濃厚的硫磺味,在戶外的浴池尤其享受,欣賞庭院造景,宛如天堂。穿上浴衣輕鬆的到二樓的大廣間享用美食,欣賞藝妓的表演,以三味線、能樂的演出,應該算是身心靈全方位療癒之處。

當時一般人的薪水,大概二十日圓左右,佳山旅館六疊榻榻米的私人房間,一泊二食就要六圓,甚至還有汽車接送服務,從台北火車站直接載送到佳山旅館需要二圓,但免去了火車要轉車,還要步行上來的舟車勞頓,提供各式貼心的服務。

*在地北投燒與建材的結合

1935-39年間,佳山旅館陸續增建了別館(今陶然居),與主館有走廊連結,另外又增建二層樓的新館,溶入了洋式建築元素,許多房室提供家庭式的風呂。大型的凸窗可眺望山谷全景,挑高的房間因應台灣較熱的天候,還有氣窗的設置。

不只如此,利用北投的土製成的北投燒,燒出來的磁磚與地磚,還十分有創意應用在防滑、大浴池的牆磚造型特殊,還可讓水蒸氣緩緩滴下來的用途,除了洋和混搭的形式,屋子內的每個細節,融入了北投在地特色。

*從軍官招待所,到古月莊

傳聞二次大戰期間曾被軍方佔用為「日本軍官俱樂部」只要是高級的旅館,就會有神風特攻隊來消費,少年一出征可能就是送死。這與後來美軍再打越戰的時候,把台灣當成美國大兵的度假中心,很多大兵放假被運送到台北,然後到北投尋歡,不同時代,在這邊上演相似的劇碼,但結局大不相同。

終戰後,吉田家族將旅館用舊台幣賣給了「善後事業保管委員會」,1949年,撥給外交部當成「佳山宿舍」和「佳山招待所」提供官員度假之用。

1965年,林進來家族標得這塊外交部的宿舍與招待所,當成私人別墅。在北投成為好萊塢時期的拍片地,當年拍攝很多的武俠劇,當年姚鳳盤導演所執導的『古月莊』很有名,很多電影工作人員就用『古月莊』稱呼此地。

*文物館創辦人張純明意外的遇見

1983年,張純明在附近跑步,看到屋頂的黑瓦,走下來意外的發現這幾棟日式建築,於是跟屋主洽談承租,1984年,以「台灣民藝文物之家」經營此地,應該算是台灣第二個的私人博物館(第一為鹿港辜家),1987年,改名為「北投文物館」。2002年,又花了五年多的時間整修,2008年,重新開放,規定客人進來一定要套上館方特製的特殊襪子,底下有防滑裝置,避免小孩跑來跑去,又可預防老人家滑倒。

1995年,李莎莉來此做原住民研究,來此拍照整理文物,準備要出版《台灣原住民衣飾文化》,被創辦人邀請,成為第三任館長,可以看到這一路走來,除了她非常擅長的原住民研究之外,也對日本建築文化非常專精。

*李莎莉的人生機緣

李莎莉除了擔任第三任館長,曾被網羅到故宮博物院工作,又到民間企業擔任總經理,後回任文物館第五任館長,我非常好奇她所學為何?還有面對工作的種種機緣。射手座的她一副傻大姊的模樣,很多事情有想法就提出來討論,並且努力去執行,可能是這樣的工作狂熱,在公務部門往往會得罪別人,但未嘗不也造了今日的她,也可以有更多的歷練。

談到對原住民文化的投入,李莎莉的眼神總是透露出一股天真,唸台大人類系期間,受到陳奇祿教授的影響,在人類系標本室擁有大量原住民服裝,每次上課老師都很熱心的到標本室借出衣服,在課堂上細心解說示範。系上有卑南族同學,非常會唱歌、講笑話,只要有那個同學在場,所有人都非常歡樂,這也是她第一個認識的原住民,充滿了好奇心,也開始修習原住民語言。

各處做田野調查,與原住民一起生活,接觸到各式慶典的衣服,於是就開始做相關的研究,這一頭栽入就是三十載,我想應該很多人會問她是否是原住民?她非常風趣的回答:「我是台灣原住民第十七族,睡眠不足!」

經常看到館長身穿紅色衣服,但配戴綠色的雨傘、水壺,總總配件多是鮮艷的顏色,這點與她的夫婿謝世忠有關。在台大就學期間,謝世忠學長,總是殷勤地接送學妹,從十三歲就互相認識的青梅竹馬,在大學期間熱戀,婚後共同做了許多田野調查,兩位人類學者著作等身,謝世忠酷愛綠色,所以李莎莉只要看到綠色的飾品就會買來使用。

李莎莉在文物館內細數生活日常的器物,博物館的眾多展覽,歷經多年的累積,除了文物收藏很多之外,還結識了很多藝術家,館長非常博學多聞,很有結構的描述了原民生活文化,回顧她無悔的從事這樣的工作,種種的機緣,還可以一直不斷的研究,實在幸福,而這個幸福感,在我看來,也是因為多方接觸學習的心態,才如此怡然自得。

*庭院的枯山水

總以為到日本的庭院才看的到枯山水,到文物館也可以看到,進門的「水庭葉」以多種台灣原生植物,營造出銀行家陳逢源(1893-1982)所寫的詩《晚秋天狗庵作》,表現「秋在風林落葉間」的意境。

我喜歡旁邊的「澄心亭」,其中有三顆石頭磨成光滑的面互相輝映,是從洪以南(1871-1927)的詩《北投雜詠》中「身淨如無物,心澄別有天」描述溫泉洗滌的不只是只有身體,還有心靈的領悟。

北投雜詠/洪以南

此地有溫泉,浴之氣爽然; 
盪胸忘俗慮,酣夢傲神仙。 
身淨如無物,心澄別有天; 
松濤應一醉,風詠邁前賢。

看了庭院在朗誦一次詩,台灣從小較不重視心靈教育,文學詩詞也在背誦中少有體驗,更少有美學的認識,這一切應該是結合在一起的,從日常生活去體會。

*北投未來

福祿文化基金會在長期投入社會公益的情況下,還能持續不斷的舉辦眾多的展覽,花了五年多時間投入大筆資金修繕,當年文物館曾是老師帶學生去參訪的博物館,一家私人博物館能夠做到這樣,實在難得可貴。

京都有京燒、清水燒,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特色的土,大家一定知道鶯歌有燒陶瓷品,但是北投燒可是精品,燒出來的陶瓷呈現較白的細膩質感,文物館的一些磁磚就是北投燒,因應溫泉浴池所需防滑、蒸氣冷卻用途,兼具美感,令人驚嘆。

我突然發想,用北投的小椪柑烤熱,然後用北投燒飲酒,一邊浸溫泉,是否為另類的北投「燒」呢?撫觸文物館的木頭,看到許多遊客穿著浴衣、和服來訪,或者參與文物館的茶道、抓周等活動,原本是一家高級溫泉旅館、料理亭,歷經了私人別墅、拍片地,最後又成為對外開放的文物展覽館,讓大家體會舊有的生活方式,並注入新的元素,從文物到商品化的文創品,北投文物館其實一直走在潮流的前面。

2015/07/06

【淡水】紅樓,層層疊疊的石牆,述說這裡興衰的過往雲煙。

1945年,戰爭到了末期,美軍瘋狂的轟炸台灣主要城市,淡水這個台灣第一個現代化的小城受到嚴重的衝擊。這時候洪燦星出生了,我想他當時或許不知道母親會堅持買下這棟具有歷史意義的紅樓,後來家族又堅持復原不改建大廈的這段歷程。



在紅樓內見到如今已經七十歲的洪燦星先生與太太,談到他三歲的時候在街上玩耍,被黑頭車撞到彈飛幾公尺,居然全身毫髮無傷,開車的有錢人掏出三百元交給洪燦星的母親,但洪許俸堅持不收,說沒有甚麼事情不應該收錢,倒是撞擊力道之強,車頭燈都破了。我想這是台灣人敦厚的一面。

......


*年表

1899年,開設洋行致富的船商李貽和興建紅樓完工,歷時四年
1913年,前因李家兩艘貨船發生意外,經濟困難將紅樓轉賣給時任臺北廳參事、後任淡水區長的第二任屋主洪以南,
1915-1916年間,台灣總督視察淡水參訪紅樓,取名為達觀樓。
1927年,洪以南過世
1928年,洪以南兒子洪長庚獲醫學博士學位,回國後舉家搬遷到大稻埕,開設達觀眼科,紅樓由長老教會郭青年一家居住管理。
1963年,洪炳堅、洪許俸購入紅樓,為第三任屋主,此洪家與洪以南並無親戚關係。紅樓整修時外觀變成黃樓
2000年,洪炳堅的兒子洪燦星整修,敲掉黃色沙漿,紅樓再現,目前洪家第三代洪良鑑、洪偉賓經營咖啡館、餐廳。

一般人到淡水老街,可能就是在中正路上吃吃喝喝,在淡水河畔散步看夕陽。其實,從福佑宮走上重建街這條有點陡峭的階梯,走到有點喘的時候,往八里觀音山方向看著河景,你會注意到原來此地跟九份一般,是座靠海的山城,在重建街旁,矗立了一座三層樓高的紅磚建築。

走進一看,這山城的紅樓前居然有大廣場,夕陽西下,眺望著河景,海天一色,紅色的陽光照在人的臉上,紅通通的好像喝醉酒一般,回過頭來看這座紅樓,會以為是隸屬於官方的公共建築,但其實目前是私人所有。

三樓樓頂上開設咖啡館,視野風景極佳,不輸土耳其伊斯坦堡的樓頂咖啡館。一樓是餐廳,氣派的圓拱迴廊,一樓樓面挑高的地基,底下有防潮通風口,仔細觀察大門兩側柱子下方的裝飾,左右兩邊堆疊紅磚的樣式不同,為這棟房子留下了一些些趣味。

1899年完工的紅樓,與紅毛城內的英國領事館建築風格類似,有人推測可能是同一個建築師所設計規劃,利用紅磚與石頭,加上藍綠色瓶子形狀的護欄,一種融合漢式與洋式的外觀,反而比領事館更具特色。

*兩任屋主的機緣,紅樓取名為達觀樓

1860年(清咸豐10年),天津條約,淡水正式開港。各國在此設立領事館,一時之間商賈開啟貿易通商航道,富商李貽和經營船運行,1895年,在此購地蓋屋。剛好清帝國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台灣割讓給日本統治,或許是如此,紅樓屋內的建材,不只有來自中國進口的紅磚、石材,除了從中國進口的紅磚、石材之外,屋內使用北投的唭哩岸石,還有壁爐的設計,可以安然度過冬天,紅樓在不同時代被使用,有著多樣的故事。

1913年,李貽和的船公司因為兩艘自家的船對撞沉沒,經營發生困難,剛好當時當任台北廳參事的洪以南的太太生病,需要較好的環境靜養,於是洪以南買下了紅樓,全家搬遷進去。隔年,洪以南升任淡水區長,同時也擔任傳統詩社瀛社的社長,經常邀請文人來家裡作客,在庭院吟詩作對。台灣總督曾經視察淡水,參訪紅樓,取名為達觀樓。

1927年,洪以南過世,兩年後,兒子洪長庚用「達觀」之名,在大稻埕創立的達觀眼科醫院。從洪以南以達觀之名,不只表示這棟樓位於淡水河與出海口,對岸還有觀音山景,海天一色的美景之外,還表示人生必須有豁達遠觀之意。洪長庚去日本留學,與父親還曾經共遊日本,這樣的父子情誼,學習眼科回台後,將自己的眼科醫院命名為「達觀」,這個「達觀」的用義轉移為健康的雙眼,頗具意義。

從第一任屋主李貽和到第二任屋主洪以南過世,洪家的重心就移到到大稻埕,紅樓由長老教會的郭青年使用管理,期間歷經了戰爭期間,紅樓的庭院旁就多了一座防空警報塔,用台語稱為「淡水螺」。

*淡水人共同的記憶「淡水螺」與「黃樓」

我前去拜訪紅樓餐廳的經營者洪偉賓,打開他家的相簿,全家人在「淡水螺」前的合照,他說著小時候就在這個塔爬上爬下,多次颱風吹襲下,「淡水螺」非常不安全,於是政府拆除並且把防空警報器遷移到警察局的樓頂。

我原以為洪偉賓跟洪以南家族有親戚關係,沒想到只是剛好都姓洪。1963年,洪偉賓的阿嬤洪許俸女士在淡水賣魚丸,聽說紅樓要出售的消息,馬上找到屋主議價,原屋主開價二十萬,殺價兩千元成交,但後來洪家卻花了六十萬整理房子。

洪偉賓的父親洪燦星當年剛退伍,進入這棟宛如廢墟的房子,屋內長了樹木,藤蔓攀爬到處都是,曾經有養雞、鴨、豬的屋子,也有流浪漢居住在裡面。一樓外面的欄杆傾倒,紅磚上有被子彈掃射過的痕跡,已經風化隨時有崩落的危險,於是家族整理房子的時候,用了黃色沙漿將紅磚全部包覆起來,整個外觀變成了黃色系,也因此被稱為「黃樓」。

當時一樓出租給大學生,隔成許多小房間,一樓大門入口有個大廳,大廳內放置桌球桌給學生運動休閒,二樓還有撞球桌。二樓是洪家十口居住,木頭地板,走路時還會發出不小的聲響。洪偉賓說,小時候家裡就沒有關過門,學生自由進出,住在附近的鄰居會藉由庭院穿越到重建街,還經常有畫家就直接進入他們家二樓、三樓架起畫架就開始作畫。

洪偉賓的記憶中,從小到大,紅樓就是大家可自由來去的地方,在這棟樓有時風大可聞到市場撲鼻而來的魚腥味之外,魚丸店的師傅工作一天回來,身上都帶有魚丸的味道。由於阿嬤在工作上比較強勢,也經常看到阿公在花園整理,很多人來找老闆,經常把他當成園丁或佣人。

*經濟起飛,阿嬤堅持留下起家厝

1986年,因為小孩長大,二樓木地板毀壞,洪家人搬出,紅樓又荒廢了。這段時間曾經有建商來洽談改建十二樓的大廈,但被阿嬤堅持下婉拒,這幾年一直有建商來談改建,但阿嬤認為這裡的風水好,是他們家的起家厝,而前手屋主洪以南家族產出了多位博士,堅持要保留住這棟紅樓。

洪偉賓回憶他經常要回來巡查,有次發現一隻狗死在裡面,無論用各種清潔用品,地上都還有死狗的痕跡,當他燒紙錢祭拜,打掃後就不留痕跡了。

*黃樓變回紅樓,風華再現

1998年,洪家重新整理黃樓,將黃色的沙漿敲下,露出本來紅磚與石頭,展露出原來的唭哩岸石,紅磚牆面還有彈孔的痕跡,木頭地板改以目前較常使用的輕型鋼,2000年,紅樓重新開幕,就是現在大家看到的樣子。

現在的紅樓,假日在廣場持續舉辦著市集活動,而餐廳用淡水八景意象入菜色、使用在地食材,非常有特色,三樓的景觀咖啡館可欣賞淡水河景,如今河面上已沒有商船、帆船航行,但有觀光船遊河,欣賞兩岸風光,夜裡的紅樓在燈光照射下,更顯得美麗。

1899年起矗立在此的紅樓也歷經了116年的時光,看盡多少商賈起落、文人吟詩、畫家來去,達觀樓在詩人洪以南經營下,後代把「達觀」兩字擴展到眼科醫院的名稱,第三任屋主洪家第三代更成立了達觀樓股份有限公司,除了兩洪家家族記憶,紅樓也是淡水求學的學子難忘的回憶。




2008/01/13

【台北】乾元蔘藥行百年風華盡在其中

這是去年拜訪這家中藥店所寫,這樣的老店已經不多,還想再去看看。


乾元蔘藥行立面頗具後現代特色

大稻埕迪化街是台北市現存最具有歷史意義的老街,假日這裡的遊客來自世界各地,經常看到導覽的人拿著麥克風跟大家講這條街的歷史,每逢過年,這裡總是擠滿了辦年貨的人。

參加過一次葉倫會老師辦的導覽,又翻了幾次遠流出版社出版的台北市歷史深度旅遊,總覺得認識不深不過癮,於是請大龍峒文史工作室的陳應宗老師帶我去看看迪化街的中藥店。陳老師的外公是迪化街的進出口藥商,小時候經常在此地遊玩,他帶我到進入了有百年歷史的乾元蔘藥行參觀,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1875(1896?)年成立的乾元蔘藥行,店內所有藥材都嚴格挑選,不賣其它南北貨,堅持專賣中藥材。目前是第三代在經營,還保留了很多很舊有設備,雖然很多已經不用,還是保存完好,包藥的時候用白紙慢慢包起來,本以為他們生意不太好,所以沒有購置新設備,哪知道從我進去到出來一個多小時,他們幾個服務人員的工作從來沒有停過,陳師傅帶我們進去走了一圈,一樣樣介紹中藥的後置設備,看的我眼花瞭亂。由於我個人對中藥實在認識不深,以下若有介紹錯誤還請多多指正。

乾元蔘藥行立面,不像附近幾戶的立面的巴洛克式,用的是水平直線屋簷,樣式非常的簡單,竹節式的璧柱也是日治時期常見,在林春生紀念教堂對面,可以看到很多這種竹節式的排水管,其實是包覆著排水設備的簡單裝飾。乾元蔘藥行的匾額十分老舊,顯示從開店到現在的歷史悠久。

迪化街的商店很窄,但是縱深很長,從 google earth 測量長度大約60公尺,由於家族居住、交易店面、晾曬藥材、倉庫甚至是煮藥草等加工作業都在這裡,所以空間的應用不能浪費,而且採多功能應用。

大概可以分成三進,每進之間也都有空間,或作為倉庫或是廁所鍋爐的天井,可以煮飯燒菜,也可以燒煮中藥材,有的中藥材一煮就要24小時不能停止,只能提煉出一點點的藥丸,所以天井的空間區格非常的重要。乾元曾經因為煮藥不慎引發火災,前兩進的木製樓板付之一炬而曾經改建過,現在室內有個電梯。

到了天井間,目前這裡已經不提供居住,所以都是先進的煮藥設備,有真空的器材,也有大的烤箱,以前都用材火的磚瓦還在,但是已經改成用瓦斯管線,由於烤箱的溫度很高,還特別加裝了散熱的設備。

一樓的最後一進,以前是大量的藥材從屋後的小發財車要吊進屋裡的地方,木門有兩層,裡層的木樁還有機關不容易開啟,是為了預防來偷藥材的盜賊,藥材在此分類加工,研磨藥粉。

以往藥材的加工設備多是人工,但是我們到了二樓看到很多古老的機器設備,目前大多沒有在使用,例如手工可以把條狀的藥材一下變成藥丸,也看到了後來演變成自動化的機器。還有磨珍珠粉的堅硬石頭,把珍珠放入容器跟石頭同時放入旋轉,不時要加入薑汁,讓他旋轉七天七夜,就可以磨出珍珠粉,若沒有處理好,可能會讓人中毒不治。

二樓的第一進是第二代陳老先生跟夫人的房間,三樓的第一進是客廳,三樓頂可以晾晒藥材。第二進就是給兒子媳婦住,很多地方還要堆放藥材,其實空間不是很大。

此外,我也看到了很多木製的老家具,厚實的椅子、中藥櫃,還有三層密不漏水的竹籃,雖然沒有經過整理,但是看了直呼過癮,很多也佈上了灰。陳師傅從民國60幾年來此工作,就沒有離開,如今兒子也在此服務,他一邊解說這些器材的使用,也一邊感嘆中藥加工經驗的流失,問他這些技藝有沒有寫下來,他說也沒有人做這個工作,消失也就消失了。

台灣的家族企業,兒子生的多,媳婦娶進門後,就要負責全家的飯菜,天還未亮就要起來忙碌,每星期七天輪由一個媳婦負責,因為家丁過多,還因此僱請幫傭來幫忙煮飯。


較新的匾額


門口看進去,還是保留非常舊式的裝潢,天花板還有監視員工的天窗


老算盤與磨藥工具


測量重量,分配包藥


老藥罐與藥櫃


藥材是世界各地進口的


老保險箱


舊式烤箱換上新瓦斯管


加工設備


古老的磨藥石頭器具


天井,可以發現沒有其他的建材,完全用磚頭蓋成,通風排水功能齊全


後面的厚重木門


藥丸的製程


手工藥丸設備


倉庫庫存表


椅子附上裁切中藥材的工具


結實的木梯


三層的竹籃


磨出珍珠粉的瓷球


第二代陳老先生夫婦

乾元蔘藥行
迪化街1段71號,1875(1896?)年成立至今

網路參考資料:http://www.ylib.com/taiwan/main.asp?DocId=sky1&SNO=25

2017 年更新下方的家族資料***********

*年表:
1875年或1896年,張清河創辦乾元藥行
1911年,陳金清富出生
1917年,張清河過世,陳茂通接任乾元藥行
1930年代,陳金清富創立春元行
1936年,陳茂通過世,經股東朱樹勳、盧阿山等不同的經營者
1946年,陳金清富兒子陳鳳鎮出生
1960年,陳金清富接掌乾元藥行
1970年,陳鳳鎮結婚
1992年,陳金清富兒子陳鳳揚接手經營春元行
1994年,陳金清富過世,陳鳳鎮接手經營乾元藥行
1998年,陳鳳鎮過世,二兒子陳建忠接手經營乾元藥行
2011年,陳鳳鎮三兒子陳建國創上乾元蔘藥行

*參考資料:
吳密察、陳順昌,《迪化街傳奇》,臺北:時報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84年。
許麗芩,《百年迪化風華》,臺北:策馬入林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11年。
陳文永、陳建忠、陳建國訪談

*圖說:

陳金清富與太太鄭寶珠,太太本名陳寶珠,因同姓結婚忌諱而改姓。陳金清富,曾經被「金」姓人家作為養子,所以名字改為陳金清富。


*主題:

乾元藥行,百年藥店的下一步

大稻埕的南北貨從1851年開始,林藍田、林佑藻等人在此蓋了房子,經營商號,本來中藥材就掛在南北貨之下,從中國、韓國進口藥材,給人抓藥、煎煮,並請漢醫師來駐店把脈看診,看完診就直接抓藥回家。

乾元蔘藥行的創辦人張清河,原本就是中藥同業公會的理事長,原本在南北貨的經銷體系下與中藥材的特性不同,所以由公會統一由海外進口,日本時代必須經過大阪報關,貨品從香港、上海轉運,其實非常麻煩。而且每種藥材特性不同,保存年限也大不相同。



1923年,陳金清富這個剛滿十三歲的少年,回到大稻埕故鄉,看著繁榮的河港,一箱箱南北乾貨、中藥材從海外進到台灣,同時在港口把台灣的茶葉、樟腦出口到海外。工人忙來忙去,同時不遠處的大稻埕火車站載著客人、貨品,有不少來台灣觀光的日本商人,指著河邊的夕陽大聲讚嘆美景,這些穿著西裝頭頂著帽子,乾淨整齊的日本人,旁邊有時會有台灣藝旦陪同,講話非常紳士有禮貌,但是晚上到了酒樓吃飯喝酒後,這些日本有錢人就在街上大呼小叫,有時連警察大人拿他們都沒有辦法。

或許是這樣的遇見,埋下了陳金清富想要學習一門獨到專業技術,讓世界各地的人都佩服景仰的生意。這個少年先到了中藥鋪前輩蘇榖保所開的捷茂行當學徒,蘇榖保非常照顧這個少年,或許是這樣的經歷,加上待人誠懇、工作認真,在老闆的支持下成立了「春元行」,以進出口中藥材為主。

乾元藥行在日本時代很活耀,1924年台灣日日新報的廣告,當地的商號組成永樂會,到商店消費會有抽獎券,在乾元藥行每消費壹圓就發給一張抽獎券,並且在永樂座戲院公開抽獎。1928年,臺北乾元藥行陳茂通等漢醫藥界人士應和「東洋醫道會」,成立「東洋醫道會臺灣支部」,展開「臺灣皇漢醫道復活運動」,希望可以修訂漢醫的許多特許規則,使漢醫合法化,並發展漢醫治法法律。

1929年臺灣日日新報載乾元藥行席設蓬萊閣,舉辦「開業三十周年紀念披露會」,1932年報導寄贈平安散一千包,給當時發生流行疫病的廈門地區。可見乾元藥行無論在政界、商界或公益服務,操作都非常靈活,規模已經很大。當時的經營者是股東陳茂通。陳茂通因熱心公益,捐款賑災或資助社會事業的義舉屢見報導,且曾經擔任臺北本島人藥業組合長、藥郊聯合會會長,為大稻埕聞人。

中藥材專家養成不易,早年從香港、上海、天津等地批貨,從產地、採集時間,已經藥材的形、色、氣、味等特性辦別,不只如此,在後續的煎藥、製成藥丸保存,也十分費工夫,煎藥有時要煮沸三天,還要不時的攪拌,藥丸要不斷的研磨,但溫度又不能太高。此外,藥材的價格波動也很大,沒有管理好也是傾家蕩產,這樣的特性讓中藥材的買賣成為一個封閉體性,一般人不容易進入這個行業,也因此乾元藥行原本是公會內理事長經營的模式,到了陳金清富之後改傳兒子。

1946年,中藥界前輩蘇榖保成立了台北市中藥商業同業公會,並擔任了第一屆的理事長,1960年,陳金清富擔任第八屆理事長,同時也接手乾元藥行。陳金清富斷斷續續擔任過幾任的理事長,也受聘於海關擔任顧問、衛生署中藥委員,也在許多公會擔任理、監事,可謂德高望重。陳金清富經營中藥行時非常勤勞,無論是找中藥材或是到各地中藥行,全台灣走透透。他也曾經建言政府要發給中藥商執照,避免假藥方便管理。

因為當年不能從中國進口中藥材,不是從韓國進口,就是從香港轉運。公會每年只要標得中國進口的紅黑棗,店門口就會有排隊的人潮。此外每年年底的冬季進補,客人購買藥材整個迪化街非常熱鬧,但今日購買補品這樣的盛況已經不在。

迪化街的商店很窄,但是縱深很長,從乾元藥行長度大約60公尺,家族居住、交易店面、晾曬藥材、倉庫甚至是煮藥草等加工作業都在這裡,所以空間的應用不能浪費,而且採多功能應用。

大概可以分成三進,每進之間也都有空間,或作為倉庫或是廁所鍋爐的天井,可以煮飯燒菜,也可以燒煮中藥材,有的中藥材一煮就要24小時不能停止,只能提煉出一點點的藥丸,所以天井的空間區格非常的重要。乾元曾經因為煮藥不慎引發火災,前兩進的木製樓板付之一炬而曾經改建過,現在室內有個電梯。

到了天井間,目前這裡已經不提供居住,所以都是先進的煮藥設備,有真空的器材,也有大的烤箱,以前都用炭火的磚瓦還在,但是已經改成用瓦斯管線,由於烤箱的溫度很高,還特別加裝了散熱的設備。

一樓的最後一進,以前是大量的藥材從屋後的小發財車要吊進屋裡的地方,木門有兩層,裡層的木樁還有機關不容易開啟,是為了預防來偷藥材的盜賊,藥材在此分類加工,研磨藥粉。

以往藥材的加工設備多是人工,但是我們到了二樓看到很多古老的機器設備,目前大多沒有在使用,例如手工可以把條狀的藥材一下變成藥丸,也看到了後來演變成自動化的機器。還有磨珍珠粉的堅硬石頭,把珍珠放入容器跟石頭同時放入旋轉,不時要加入薑汁,讓他旋轉七天七夜,就可以磨出珍珠粉,若沒有處理好,可能會中毒。

二樓的第一進是陳金清富與太太鄭寶珠的房間,三樓的第一進是客廳,三樓頂可以晾晒藥材。第二進就是給兒子媳婦住,很多地方還要堆放藥材,其實空間不是很大。

此外,我也看到了很多木製的老家具,厚實的椅子、中藥櫃,還有三層密不漏水的竹籃,雖然沒有整理,但是看了直呼過癮,很多也佈上了灰。陳文永師傅從1970年代來此工作,就沒有離開,如今兒子也在此服務,他一邊解說這些器材的使用,也一邊感嘆中藥加工經驗的流失,問他這些技藝有沒有寫下來,他說也沒有人做這個工作,消失也就消失了。

陳文永說明了製作水丸的過程,首要在竹篩上刷一層水,鋪灑藥粉,並用雙手搖篩,藥粉與水混和變成一顆一顆的水丸,然後不斷重複刷水、灑粉、搖篩,一直到藥丸漸漸變大,成為一顆顆大小適中水丸。做水丸和元宵是差不多的,市面上的一瓶水丸,大概要費時半天才能成形,如果量大則要耗費兩三天的功夫。而兩斤的藥粉可以篩出四、五斤的水丸,但功夫如果沒有到家,水丸不會變大,而且沒有藥效。篩水丸不但要用到掌力、臂力與腰力。

陳金清富後來把乾元藥行傳給了兒子陳鳳鎮,把春元行傳給另一個兒子陳鳳揚。陳鳳鎮的太太是屏東水底寮人,親戚到南部旅行時遇見,於是介紹給陳金清富當媳婦,傳統上嫁入了中藥行,代表的是辛勤的工作,媳婦要熬成婆時間很長。

陳建忠、陳建國兄弟,1970年代出生就在迪化街成長,上下學看著華麗漂亮的立面,也看了許多中藥行的興衰,國中起就在家裡幫忙。

陳建忠回憶說小時候曬龜殼,曾經看到有類似甲骨文文字的刻痕。每次聽他講到店面後方的儲藏空間,一桶一桶分門別類的中藥材,二樓已經從木箱改為鐵箱存放藥材,說著藥材有要酒製、蒸熟、醋製等等,每一次進去就好像進入了大觀園。

陳建國說當年樓下天井在煮藥不能中斷,而且只有夏天可以熬出膠質,要連續敖九天,晚上全家睡在樓上,又沒有裝冷氣,簡直是一個大烤爐無法入眠。他們兄弟經常苦中作樂,例如用炭火在鍋子上烤附子,把一片片附子切開,均勻的排放在鍋子上,等到烤完的時候,就利用剩下的炭火烤肉、烤香腸來吃,這也算是一種福利吧!

今日的中藥行面臨時代潮流的蛻變,民眾的身體健康,已經不需要補品,生病也經常只是去看西醫吃西藥,而普遍上漢醫也使用科學中藥粉,此外許多藥膳品紅棗、枸杞等也進入了便利商店販售,傳統中藥行生存不易。

即使如此,中藥行面對客製化的需求,還有百年來的傳承經驗,可以有獨特的配方,透過真空包裝保存,製作過程沒有添加防腐劑,我覺得仍舊十分有競爭力的。